“我们低估了裴老头与杨玄珪之间的情义,想不到他身为我牵机门中尊上长老,竟会对那杨暾如此放水,更没想到此事竟连一向远避尘俗的蜀山都惊动了,派了位大弟子下山……现在门里已经没有多少能用的力量了,正道又对我们追的紧,只好借你们的手再试一次,若还是失败……那我牵机门便确实与这盟主之位无甚缘分。”
“呵,说白了,还不就是把我们当刀子使?我可告诉你,我们接到的命令是把他们两个斩草除根,那本书彻底毁掉,就算能得手,这盟主之位也就成了无主之物,也不会就这么落在你们手上。”
影中人冷笑一声,说道:
“有什么区别?长恨剑彻底下落不明,那些所谓名门大派为这盟主之位再起纠纷,到时候死伤惨重,各派都元气大伤,那我牵机门自然可以站稳跟脚,再谋发展宏大,而那时还有哪门哪派能挡得住?还有,我是看在你与师妹都曾是门中之人才把这东西给你带来,仇怨未消,你我明面上还是不共戴天的死敌,别不识好歹!而且说起来……”
一道衣袍擦动枯叶的声响自树影中传来,而其听上去却仿佛来自杳冥之外。
“……你们这群不良人,本身不就是一把刀么?”
……
黄泥肠路,凄霖朦迷。
雨是清晨时分与朝露一同共赴大地的,实际上,今天的人们根本分不清它们之间的区别,因为这雨丝自云翳之间落下时的速度实在太慢,而那一滴滴雨又太过细微难辨,以至于这整片天地并不是被滂沱溅地而起的雨花所氤氲升腾开的气雾涂抹而变得模糊不清,而是被密集的落珠清屑织就的层层帘幕所遮挡,闯入其间时,极密而极细的雨帘犹如静止在空中一般。
或者更确切的说,它们便是由空气中剥离出出的水分汇成,不为人察觉地在脸颊与发冠上附着,却没有丝毫下淌的趋势,仿佛人们才是闯入这片天地的外来者,惊扰了这些本来便存在着的晶莹。
自如归客栈出发时算起,这两人已然沿着官道向长安方向走了五六日,然而不知是在他们身上沉寂了许久的气运终于发挥作用让他们避开了追踪,还是那一道若有若无的相伴了一路的缥缈剑意,这几日的行程竟是安稳平常的紧,无论是武林宗派还是朝廷鹰犬,都不再见有半个人影拦路。
杨暾显然很满意这种不受打扰的清闲,同时也很不满意之前在深山老林里摸爬滚打的经历,这一路上数家酒垆茶铺,老板无一不受了好几块碎银的大恩惠,茶酒肉饼面,跟古代攻城略地冲锋在前的死士一样一批又一批往他的肚肠里填充,一旁的王凡单是看这一副吃食都觉得看得有些腻味,杨暾却还能每餐津津有味又风卷残云地咽下去……王凡时常觉得他背后的鹿钟剑真是找错了主人,若真是让这位仁兄去过隐居方外的生活,只怕不出半月,山中便是鹿也吃尽,钟也敲破了罢。
反观王凡自己,倒是大不相同,或者说与先前别无二致,除了因习练五禽戏而愈发绵长的气息与更为健壮的体魄外,他还是那个会在或饭桌或床榻上大谈一番先贤礼法规矩并之后发现对方要么已经酒足饭饱要么已经酣然入眠只好报以无奈的教书夫子。
然而虽说五禽戏只是一门导引术而非货真价实的功夫,但每一次按着所谓“虎鹿熊猿鸟”的顺序打完这一套后所感知到的真真切切的通体舒畅,以及愈发明显神完气足感与按里数递增的每日行程,都让王凡忍不住心生喜意,甚至萌生出几分即使蜀山仙法也不适合自己,那么就算是花上几十年的时间练一门功夫,看上去却也不再那么遥不可及与令人心慌了……何况身边还是这样一位如父兄一般的江湖人。
看着棚外几不可见的雨丝与道上水洼里同样微若蚊叮而泛起的淡淡波纹,王凡这样想到。
今日到达这间茶铺挂什么王氏李氏的名号,高挂旧幡上那个浓墨正楷的“茶”字收笔处也有些走样,简单搭就的小棚下七零八落摆放着长凳方桌,不知是这主人懒得整理还是想讨好一番长安城里那些崇尚标新立异与特立独行的贵人们,整副局面没有一点规整可言,但又偏偏因为各种器具的寒酸陈旧,不仅没有摆出一点那些豪贵酒楼的潇洒狂意,反而显得更为脏乱,就连蹲在门口道旁那个身材佝偻的老乞丐都只是捧着一碗碎肉面吸溜,而不愿把脚踏进棚里半步。
王凡看了眼乞丐身上的破衣烂袄,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先前到此处时,他也多次请老人进棚而坐,却是被当作耳旁风一般没能得到半点回应。转过头去,王凡又看向正大嚼着茭白下酒的杨暾,他与往常一样点了一堆吃食,此时正不断用饥渴的眼神瞟向内厨往返忙活的身影,显然是做好了要大快朵颐的准备。看见两人之间莫大的差别,王凡心中生出一点莫名其妙的不忿,决心要在一会儿上菜后多唠叨几句才好。
就在这时,一阵黄花梨木车轮碾过被雨水浸的湿润粘稠的道路发出的轻微啪嚓声在车夫挥舞马鞭的吆喝中被一同送递而来,一辆寻常易见的马车自长安方向缓缓驶来,右轮在泥泞处轧出一犁长痕,但转瞬间又滚陷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