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沈怀珠诧异。 齐韫瞧见她的动作,步履一顿,道:“看来沈娘子不怕当跛子。” 沈怀珠尴尬地倒了两步,坐回床榻上,问:“绿凝呢?” 齐韫这回不似往常,一气儿行到了床前,沈怀珠心中正觉怪异,便听他半嘲开口:“听说有人三番五次夜半敲医馆的门,这次被拒在门外,恰让我撞见。” 沈怀珠有心解释,可不论怎么斟酌言辞,都显得百口莫辩,索性不言语,静等他的下文。 他未再说什么,一撩袍角,半蹲在榻前,说道:“脚。” 没头没尾的一句,沈怀珠不明就里,低头瞧见他手中的药瓷瓶方才恍然,颇有些拘束地将脚探出去。 小巧秀白的玉足,如今肿的像发了面的馒头,颤颤巍巍伸出来,可怜又好笑。 齐韫瞥了眼大致状况,低头把药油倒在掌心,搓热后覆上她的脚踝。 少女似乎疼得抖了抖,脚趾微蜷。年轻郎君动作稍顿,抬眼看下她,放缓力道,轻柔为其推按着。 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只余既辛又甘的药油香在他们之徘徊,沈怀珠慢慢分辨其中的味道,似乎有白芥子,还有桃仁。 灯花涨涨落落,起先的胀痛在宽厚的指掌下被疏通脉络,有所纾解,沈怀珠觑着齐韫的发顶,忽然有心逗弄他,说:“我幼时扭伤,阿爹也是这样为我揉脚的。” 踝上力道遽然加重,沈怀珠疼得眼泪花直冒,腿脚不自觉抬高,踢进榻下人怀中,一句没控制的话蹦了出来:“齐韫,你……” 后面那句“要谋杀我啊”被尚存的理智压住。 室内安静,沈怀珠一脸紧张,眼看着齐韫缓缓抬头,一双点漆般的眸子对上她,黑沉如渊,却远没有她想象中的愠怒、嫌厌。 但见他眼梢微扬,说出的话也带着几分谐谑:“人受了伤,脾气也大了。” 沈怀珠如释重负,试探着摸索他的脾性,就势小声道:“我不过说了句我阿爹,你这么大反应做甚?” 眼见她还有闲心掰扯旁的,齐韫便知这脚揉的差不多了,站起身睨她,“沈娘子思念父亲无错,但还是要稍加克制,莫要乱认。” “我何时乱认了?”沈怀珠清楚他在说什么,但还是借着那日吃醉酒,装愣卖傻。 齐韫懒得与她辩解,点头道:“是,你没有。” 他不愿多说,转身就走。 沈怀珠听着他渐远的脚步声,不由笑出声。她转身躺回床榻,闭上眼慢慢地想,她方才也不算骗他。 在成为沈雪霄的义女前,她并非什么孤女乞儿。 她有父有母,生活无忧,凑巧与齐韫胡诌的那般,是个商户人家。 沈怀珠依稀记得,他们所居之地依河成街,细水潺潺,临脚便是往来的河船。 每逢春日,溪边的繁树上会盛放接天的禾雀花,花苞若雀,似万鸟巢栖,妖娆蔽日。 幼子孩童们常在此嬉耍玩闹,沈怀珠亦不例外。 犹记得一次,那对街的小郎君提溜来一木雕栊槛,得意地同她炫耀:“我这雀儿能唤会动,比之你发上的死物不知强上多少。” 那死物,说的是沈怀珠压在发间开的正好的禾雀花。 沈怀珠放下手中正摆弄的柳枝,转眼看向栊槛内扑腾的幼雀,小心伸出手指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小脑袋,不认同道:“这雀儿被你捉住,困在樊笼,不见得有多高兴,哪里好了。” 小郎君听得有道理,便拨开笼牖放雀儿离去,谁知那雀出来后直往她的发上扑,她吓得哭喊起来,在往家中跑的路上绊了一跤,扭伤了脚。 阿爹闻声赶来,替她驱走坏心的雀儿,摘去她发间诱鸟的香花,将她抱在臂上回了家。 夜里,她吃着阿娘新做的青团,不忘控诉自己的委屈,阿娘边为她梳着半湿的发,边细语哄她,唤她阿汕,阿爹为她揉着脚,只是笑。 那时的她约莫六七岁,最清晰的记忆也就这些了。 只是后来听沈雪霄的说,她被捡在吐蕃与陇右的交界,那里刚经历了一场戮杀,满车财货俱无,尸体横陈。 唯有她,从成山的死人堆里爬起身,睡眼朦胧地望向他,拳头大的蚌珠从她怀中骨碌碌滚出,跳下尸堆一路滚到他的脚边。 沈雪霄拾起那颗蚌珠,环视满目惨状血色,最终目光落于一脸懵懂的她身上。 他携着那颗珠到她面前,说:“你双亲用此换你能活命,跟我走吧。” 于是沈怀珠牵上他的手,接下那沈字玉佩,又听得他道—— “自此,你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