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了,暮色深沉,笼罩在荣国公府,赵匡胤依旧坐在食案后,不过已经停下了杯盏,一副深思的模样,茶室内的灯火显得有些暗淡,照在赵匡胤脸上,则更添几分晦色。
送完赵匡义的赵德芳缓步入内,看了眼赵匡胤,躬身一礼,道:“父亲,三叔走了!”
“嗯!”赵匡胤应了声,稍微直起了身,冲贴身的侍女吩咐道:“把酒肉都撤了吧!”
“是!”
侍女很漂亮,毕竟是刘皇帝赏赐的宫女,姿颜秀丽,身段妖娆,气质出众,并且举止得体,很会照顾人,赵匡胤也素来疼爱。
不过,眼瞧着她与两名仆人把酒食撤下,注意到她离开时婀娜的背影,有些迷离的双目逐渐犀利起来,充斥着冷意,冲赵德芳吩咐道:“你稍后,将此女处置了!”
赵德芳闻言微惊,立刻道:“为何?她可是您一向疼爱的婢女,更何况,陛下所赐.”
赵匡胤摇了摇头,消瘦的手略显无力地挥了挥,叹道:“正因是陛下所赐,才要处置,适才我和你三叔,确实有失谨慎了,不得不为。”
或许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愧疚,略作沉吟,赵匡胤又吩咐道:“就说是失足跌入湖中,溺亡,另外,你视情况从库房支一笔钱,给她家人送去,也算偿她伺候我这些年的辛苦吧!”
“是!”听赵匡胤这么说,赵德芳颔首,轻轻地应了声:“儿会安排妥当的!”
赵德芳固然是温润君子,但绝不是针对那些普通士民,至于这些人身依附关系的仆侍,就更不当人看了,当然,被处置的侍女出自宫廷,大概是相对特殊些的地方了,只不过需要一些借口,做得妥当些。
这边,赵匡胤撑着食案要起身,大概是坐久了,身体有些僵,见状,赵德芳赶忙上前扶着。就近观察着老夫那衰老不堪、病体孱弱的模样,赵德芳情之所至,语气哽咽道:“父亲,您要保重啊!”
见其戚戚之态,赵匡胤瞬间来了精神,轻斥道:“大好男儿,何故做妇人之态,把你的眼泪收起来了!”
见兀自强作刚强的赵匡胤,赵德芳张了张嘴,努力地平复下萦绕于心头的哀伤,但两眼依旧泛红,道:“您病笃至此,何至于斯?”
感受到赵德芳充满愤慨的质问,赵匡胤也反问了句:“何至于斯?”
轻轻地靠在赵德芳身上,缓缓朝室外走去,赵匡胤苍老的声音中透着一股洒脱:“你们何至于此!我这些年对这病痛,也受尽了苦楚,与其被其折磨至死,不若快活一番,痛痛快快地去……”
话是这般说,但这生死哪里是容易看破的,尤其对赵匡胤这样心怀志气的豪杰而言,名曰洒脱,实则郁郁,并且别无选择,其中的悲怆与心酸,是任何旁人都无法体会的。
慢步行走于府内的廊道间,夜风终于多了些许凉意,赵匡胤的酒意也消散许多,对扶着他的赵德芳道:“朝廷短时间是不会平静下来了,税改之事,争议不休,一旦正式启动,颁令施行,只怕也是沸反盈天,麻烦是不会少的。
这满朝上下,不论勋贵还是官吏,认不清形势的人,是不在少数的,必然有人要与大政对着干的。
我了解这些人,同样也知道陛下,这世上,倘若有能与全天下勋贵、官吏、地主相互对抗的人,那有陛下!
看着吧,会死人,会死很多很多人!接下来大汉流的血,会比处置一些不法勋贵、贪官污吏多很多,你们要当心……”
一边走,赵匡胤一边对赵德芳交待着:“有些准备可以提前做起了,把财产、土地都盘点清楚,把仆役、雇工、佃民也都差点一遍,登记造册,尤其是土地,不需做什么隐匿、瞒报,一切据实记录……
另外,我拟了一份名单,都是我赵家的族人、故旧、门生,你代我写一封信,叮嘱他们,家有家规,但国法还要在前头。
让他们安分守己,规规矩矩,不要惹是生非,不论行何事,都当遵纪守法,不得肆无忌惮,更不能与朝廷大政相抗。
倘若触法,我先不容他!内容大抵如此,措辞不妨严厉些,你斟酌之后,便把信发出去吧……”
说着,赵匡胤不由地重重地叹了口气。
认真地听着赵匡胤的吩咐,赵德芳显得有些迟疑,低声道:“这些事,由兄长来做是否更合适些?”
闻言,赵匡胤有些意外,讶异地偏头看着赵德芳,沉吟了下,温和地说道:“他不是在襄州吗?”
略作停顿,赵匡胤又道:“你给你哥哥,也去一封信,知会与他,我对他是很放心的,他能够把握好分寸!”
“是!”见赵匡胤这般说,赵德芳方才郑重地应道。
对于自己唯二的儿子,赵匡胤一向是很疼爱的,好像能从他年轻英俊的面庞上隐隐能够看到自己年轻时候的气质。
想了想,赵匡胤又娓娓而谈:“为父现在,所忧心者,不在宫墙之内的猜忌,也不在不久的性命!
最为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