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算不上多久,尤其是跟四十年的寻觅与思念相比。
理查德并不在意。
他牵着戴安娜的手,不断地,小声地跟她说着自己这些年的经历,跟她说乐团,说黛薇,说白船。
戴安娜安静地聆听着,时不时发问几句,眼中满是笑意。
他们预想过这次重逢,一次,两次,无数次,
欢笑,高歌,亦或者相拥而泣。
可现实与想象并不相同,他们表现得很平静。
气氛仿佛波澜不惊的水面,没人知道水面属于沉静的井,还是充满乱流的海。
讲述突然就停了下来。
并非有意,而是从一个话题跳转到另一个话题时会有的停顿,只是稍微长了些。
“理查德,我很开心。”人鱼小姐轻轻靠住他的肩膀,“你真的找到我了。”
理查德沉默下来,他咳嗽两声,吐出血沫。
“真的…过去了很久,经历了很多事。”戴安娜的声音变得很轻,“如果是现在,我想我们应该都有足够的勇气,把当年没说的话说出来。”
“…告别吗。”理查德喃喃自语。
梨花给出了选择,让戴安娜以会逐渐失去自我的状态存在下去,还是就此安眠。
可这选择不应该全由理查德去做,戴安娜一直都很有主见,不论从前还是现在。
“我原本就这样想。如果你还活着,就带你离开。”理查德喘息着,“如果你死了,至少把尸体带走,好好安葬。能再说上话已经很幸运了,我不打算…勉强你。”
“不,不是勉强,”戴安娜抚平理查德因痛苦而扭曲的眉头,“如果我还活着,只要你对我伸出手,我不管多少次都会跟你走的。”
“可是亲爱的,我已经死了,这是无法逆转,不可抗拒的改变。是我必将经历的,人生的一部分。”
理查德没有回应,温室内陷入沉寂。
“还记得我们的婚礼吗?那时候的我闹了很大的乱子。”戴安娜轻声说。
【“不论贫穷富有,生老病死,你们都愿意不离不弃,直到最后吗?”
“我愿意。”
“我不愿意。”
婚礼欢快的气氛为之一滞,宾客们惊讶地望着人鱼小姐。
“跟喝下不老泉的他相比,我的寿命很短。”戴安娜轻声解释。
“贫穷与富有,衰弱与疾病,这些我都愿意陪他度过,唯独死亡不行。
“那是我的最后,并非他的。”
“理查德,你要答应我。”
穿着婚纱的人鱼小姐伸出手。
“到那时给我一次认真的告别,然后带着我的爱和回忆,迎接新的生活。”
“你愿意吗?”
理查德做了个深呼吸,郑重地给她戴上戒指,“我愿意。”】
“告别比想象中要难上太多…四十年前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结果自私地逃走了,”戴安娜伸手抚了抚丈夫的脸,“对不起。”
“没,没什么。”理查德握住她的手背。
不敢告别的人不止她一个,为了一句安慰在幽海飘荡四十年的他…同样算不上勇敢。
“我们都一样,戴安娜。”理查德闭上眼睛,“都一样。”
沙沙…
微风拂面,人鱼小姐站起身,微笑着望向理查德,仿佛要把一生的爱意与温柔,尽数通过目光传递给他。
“对我来说,人生是很多次的擦肩而过,相遇跟告别。”
“第一个遇到的人,最后一个告别的人都是你。”
“我真心觉得…自己幸福的像在做梦。”
戴安娜俯下身。
“要经常打理头发和胡子,再换上西装,怎么搭配领带我不是教过你吗?”
“你瘦了很多,要按时吃饭。”
“理查德?”她歪了歪头。
“…嗯。”
人鱼小姐突然靠近,轻轻献上一吻。
她又露出了那样的笑容,那是向理查德伸出手,让他带自己离开时的笑容。
“再见啦。”她轻声说,身体开始化作泡沫消散,像是童话里的人鱼。
“…再见。”理查德沙哑着回应。
嘭!!
门被重重踹开,理查德和戴安娜诧异地回过头。
王锦拎着被打晕的梨花,喘着粗气大吼,
“给我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