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那天,周明理一大早就出了门。自从放寒假以来,这成了他的日常。他的老同学在县委上班,周明理天天去找他“聊天”。 一周之前,老同学突然繁忙了不少,他几乎不在办公室里,天天在外面跑。好不容易逮到了他,他步履匆匆,不停地跟下属交代事情。瞥见周明理,他又作出惊讶状,继而连连道歉:“老周,对不住了,我实在太忙了。” “你忙,你忙。我没什么事情,就想跟你聊聊。” 老同学又是道歉,又是让他下次再来。语无伦次,脚下带风,活脱脱一幅忙翻了天的样子。周明理仰天长叹,难道是因为自己放假太闲了? 周明理给老同学留了一张字条,明确表示自己不会再来了,等过年的时候再一起喝酒。留完字条之后,他惆怅地走在夕阳里。傍晚的风愈发寒冷,吹得他脑袋瓜子生疼。 第二天,已经到了半上午了,周明理又去了老同学的办公室。老同学正在翻着文件,呷着清茶,看到周明理,像是大白天看到了鬼,吓得他手都软了。 “我的钢笔是不是掉在这里了?”周明理说道:“昨天给你留完字条后,我就找不到笔了。” “唔……” 老同学左转右转,四下查看,没有发现钢笔的踪迹。周明理装模作样找了一圈,无奈地说道:“找不到就算了。” “哦哦,等哪天找到了,我给你打电话。” “好啊。我给你这个大忙人添麻烦了!” “不会,不会。” 老同学的语气突然卑微了起来,周明理轻而易举地听出了他的心虚。他原本想问问老同学,今天怎么没有在外面跑了?想了想,算了,还是给人家留点面子吧! 周明理的提包里面放了一本“文摘”,他想送给老同学。但老同学是不是个能担事的人,他心里没底。周明理内心酸涩,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地往外走。 就在几天前,谢庆云去某个单位大闹了一场。年轻人气血就是旺盛,被逼到份上了,就能豁出去。周明理经过很多风雨,他清楚得很,谢庆云这样闹,是没法解决问题的。但是他同样清楚,像他这样好脾气地磨,也解决不了问题。 他温吞了一辈子,也执着了一辈子。 找钢笔未遂,老同学追了出来,说道:“快中午了,去我们食堂吃个便饭呗!” “不了,我吃不下。”周明理推了推眼镜,闷闷地说道:“我们学校很多老师都吃不上饭呢。” “……他们吃不上饭,你也不吃?是我让他们吃不上的?” “你一点责任都没有吗?” 这是周明理说过的最重的一句话了,老同学的脸色都变绿了。 周明理怅然叹气:“我的同事,一个接一个,都离职了。他们都不理解,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拿不到工资。看着他们走,我比他们还要难受。我只能告诉他们,你们只做错了两点。第一,你们入错了行;第二,你们太倒霉了,遇见我这个无能的校长。” 老同学的脸颊抽搐了一下。 周明理说道:“看起来,我从来都没有做过对不起老师的事情,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对他们毫无亏欠。我既然当了这个学校的校长,我就有责任营造一个良好的氛围,让他们能安心教书。可我做了什么呢?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对不起他们。” “老周,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把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 “那这是谁的错呢?” 老同学又答不出来了。 周明理苦笑道:“要是谁都不肯站出来,不肯承担这个责任,那所有问题都解决不了。老师们已经忍了好几个月了,再忍下去,轻则学校关门大吉,重则……” 周明理没有把话说完,而是将提包里的册子拿了出来,说道:“报纸上所有跟欠薪有关的新闻,我全都剪了下来,有相关的会议精神,解决办法,你要是有时间,就看上一看;要是再有时间,你和我去老师家里坐坐。快过年了,给他们送点儿年货,让他们把这个年过去也行……要是你没有时间……” 老同学说道:“你呀,就像那个水滴,看似不急不缓,没什么脾气,可一直滴答着,能把石头给凿穿!” “哈哈,联中班主任给我的评价,你还记得呢?” “记得,一直到现在,都是印象深刻。不过,老周,你别把自己当成救世主。有时候吧,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救世主?你也太看得起我了。你当我是几岁小孩子,相信自己能拯救世界?我就是心疼我们学校的老师,能为他们做多少,我就做多少。” 老同学没辙了,粗略地翻了一下那本册子,讪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