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曰恭此刻很茫然。
他站在士子人群中,看着台上面不改色的杨士奇,没来由地心生羞愧。
因为,杨士奇说的这些话,每一件都是事实,而且是有迹可查的事实真相!
那么,问题究竟出在哪儿呢?
杨士奇看向一众士子书生,神情淡然地继续追问道。
“你们都是江南士子。”
“想必家境都很不错,至少衣食无忧,只用安心苦读即可!”
“可是你们想过没有,以你们父辈的俸禄收入,为何能够支撑起你们读书习字,为何还能豢养大量的婢女奴仆?”
“再者说的直白一点,你们家中名下的田地,究竟是怎么来的,这一点恐怕你们自己都不清楚吧?”
杨士奇的话语,直指人心。
顺着他这个思路去想,不少士子书生都露出了茫然之色。
家中的田地怎么来的?
那不是家产祖产,一代代传下来的吗?
读书人都讲究一个“耕读传家”,而“耕读”二字指的就是田地,而“传家”则是形容家产世代相传。
如孙曰恭等人,他们自小就开始读书习字上私塾,为了科考而潜心苦读,一直都是如此,从来没有为衣食生计发过愁。
反正家里面多的是田地,也多的是粮食,不需要他们自己去操心。
可现在面对杨士奇的这个问题,哪怕是孙曰恭也沉默了。
对啊,家中那么多的田地,从何而来?
“不要说什么,那都是祖产!”
“自我大明开国以来,唯独勋贵功臣才被赐予了田产,哪怕一品文臣,朝廷也不会赐予其田地,最多赏赐几座宅院庄园罢了。”
“当然,也不乏有传承数百年的世家豪族,家中田地确实有迹可循,可在场的这么多士子书生,难道你们全都是出身自百年世家千年豪族吗?”
“你们在指责我杨士奇是个佞臣幸臣之前,不妨回去问一问你们的父辈,家中田地从何而来?”
“大抵无非就是不择手段的兼并,利用功名特权威逼利诱百姓,投身为你们府内的佃户,从而规避朝廷征税!”
“如此,你们可还有胆气,站在这里质问我杨士奇,为何要推行摊丁入亩?”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士子书生纷纷交头接耳,开始了议论纷纷。
他们不敢相信,真正的坏人,竟然不是杨士奇,而是自己等人,或者说是他们的父辈亲人!
杨士奇已经把话说得很直白了。
人家之所以要推行摊丁入亩,是因为此策乃是利国利民的仁政国策!
对百姓有利,对朝廷有利,对大明也有利!
唯一损害的,就只有士绅缙绅的利益!
而他们这些士绅缙绅子弟,现在还有脸跑来质问他辱骂他,多冒昧啊!
你有脸骂我杨士奇是佞臣幸臣,那你怎么不回去问问你爹问问你爷爷,你们自家干的那些烂事儿?
大明王朝,可是没有给文臣赐予过田地啊!
真正名正言顺可以获得田地的人,那都是有爵位在身的勋贵!
大明开国至今才多少年啊,你家那成百上千亩的田地从何而来?
怎么来的,你心里面没点逼数吗?
这个反击,无疑是致命的!
一众士子书生顿时傻眼了,下意识地面面相觑,一张张脸都涨红成了猪肝色!
如果杨士奇所言为真,那他们可真是贼喊捉贼,丢尽脸面啊!
实际上不少士子书生心中都已经有了答案,毕竟他们今日之所以汇聚于此,就是听了自家老子叔伯的撺掇怂恿!
这尼玛地,被人给当枪使了啊!
杨士奇见此情形,脸上露出了和煦笑容。
“话说到这里,你们自行去体会吧!”
“本官现在要去知府衙门处理公务,还请诸位让出一条道路。”
话音一落,杨士奇就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熊犇见状吓得大惊失色,立马上前拦住了他。
“杨大人,不能冒险啊!”
杨士奇摆了摆手,叹道:“我相信这些学子,他们都是朝廷的栋梁之材!”
听到这话,一众学子心中竟破天荒地生出了莫名感动。
伴随着杨士奇脚步上前,他们也下意识地后退,直至最后竟然真的主动让出了一条道路来。
杨士奇成功地降服了这些士子书生,无人再有辱骂他之举。
“诸位学子,国家养士取士,是为了造福黎民百姓,不是为了让诸位意气用事。”
“我杨士奇哪怕背负天下骂名,但只要此行利国利民,杨某也浑然不惧!”
“可杨某唯一担心之处,就在于天下学子被人恶意误导,反抗朝廷新政!”
“如此,我朝后继无人,才是一大憾事!”
“愿与诸君共勉!”
话音一落,杨士奇飘然离去,留下一众士子书生面面相觑。
今日,他们反倒是被杨士奇给上了一课。
正主儿都走了,他们也没脸继续待在这里。
孙曰恭回到家后,神情恍惚地找到了他爹孙贞。
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