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春坊。 不知绕过几条街巷几道拐角，晏含山有意要去记忆来时的路，却因为阿顿一路上叽叽喳喳讲个不停，愣是害她一个方向也没记清。但见一路从招摇百市到了僻静府群，又穿过一片城中湖海、浣红跨绿拱桥，沿着小海边再走了好长一段路，这才望见寻春坊的高墙。 远远地，便能见墙后那竞相比高的楼阁露出翘起的飞檐，金黄的银杏掩去半边屋瓦，其间蔓出许多其他含山也说不出来的树种。 等走进了坊门，更是与外别有洞天，夹道宅院并不多，但池沼花坛、戏堂高台倒是不少，临街与含山他们擦肩之人，皆是锦衣华裳，银冠珠翠。过了一座小桥转进另一条次要的宽巷里，则连列了三四道牌坊，有石筑的亦有木筑的，皆雕刻了不同的花样，彩绘了不同的颜色，提写有不同的遗笔。就像石窟壁画里的仙居，也大抵就这么个等次。 牌坊的尽处，是一座堪比宫殿的楼阁群，明明建在平地上，却又层层相叠，复道行空，宛若高山登空。 连她也不禁惊叹。 她在绥中见过那般辉宏的建筑，都是争相以占地广阔，无边无际为傲，倒是真从未见过这般，挤在方寸坊市的小地中，却又宏伟缥缈得像一座微缩仙城。 “此前阿姊找的差事一听就不符合你的气质，”阿顿一路以来一直这么兴致勃勃又信誓旦旦：“但我阿顿保证，这一次绝对是你能如鱼得水的地方！” 二人的目光向上寻去，楼阁中大大小小的匾额瞟一眼都数不过来，最为显眼的便是正门前第一道黑檀嵌金线的大匾，烧红的二字：藏珠。 确实，这里头，不仅女子多，而且多得过头…… 弄了半天，她才了解这块“仙地”的来龙去脉。寻花坊是抚宁城八处冶游之所最金贵也是人气最旺的一处。与皇城保留着恰到好处、互不打扰的距离，同时又背靠霄山，紧挨着权臣、贵族的集居地。正所谓清早见鱼灯，日暮百娱生，入了夜以后，光靠一座藏珠园便能点亮寻花坊的半边天。 园子里的人实在太多，有吃酒的、有写诗的、有投壶作乐的、也有闻香听曲的，好像人间百态，在此都能看个遍。晏含山呆呆愣在原地不敢动，因为放眼一望，高高低低的亭台和廊腰缦回的小道交错，她怕走进去了，便回不来了。 “哎呦，新来的！” 远方传来一阵响亮的娇笑声，可回首四顾，却找不见人在哪儿。 半晌，含山看见游廊深处一个粉面雍容的中年女郎纤指捻着一把素白的扑蝶扇，乌黑的长发松散地挽着，一半垂在胸前，与她流光薄纱下雪白的肌肤相衬，正款款行来。 “听闻你是阿顿介绍来的人，他夸你娇弱秀美，宛如谪仙，我便感兴趣得很。一见，果真如此。我这儿的活呀很简单，你生的这么好看，立马便能上手。”那女郎半掩着面，只探出一双含情脉脉的双眼上下打量了含山几番才道，并柔情似水地望着她。 她似乎对含山很是满意。 晏含山也立时感受到了这份认可，连日来被挫骨扬灰的心，又重燃起希望。尤其是当她听见“立马便能上手”这几字时，虽几近雀跃，但面上还挂着从容懵懂的浅笑，想了想，她试探道：“请问……是否得先定契约？” “……” 这一问，确实将悫（què）娘与阿顿都问蒙了。往常刚进入藏珠园的小女郎往往觉得这个地方是“失足之地”，有点晦气。她总是千般解释万般介绍，才哄住她们定契，没成想，这倒来了个什么也不问，反而先问身契的女子，实在……特别。 阿顿趁机将一本厚厚的契约奉上，含山伸手撩动一番，预估着有十来页。正想仔细瞧一瞧，没成想入目刚一页余两个字，就被他翻掌盖住，并催促道：“后面写的都是废话，尽是些关于月俸、吃食与赏金的具项。你先签了姓名，下午便可来做事。” 话罢，他回头朝悫娘不动声色地挤眉弄眼。 “食俸十斛，碎银一两，早晚都可以同女郎们一起用膳，赏金嘛……看你表现。”悫娘轻笑。 这报酬，听起来确实令人心动，甚至说，比外头那些食府酒楼抑或布匹丝绢商行待遇还好。 含山生怕自己又像前一次在食府那样被人牵着鼻子溜，便早早打定了主意，这次一定要先将手续皆办妥才行。于是乎，她颇为从容地便签字画押，甚至还暗自庆幸自己抓住了机会。 阿顿看着她那副镇定又自信的样子，反而为自己今天这番“蓄意接近”生出几分歉悔、又对她山生出几分怜悯—— 他知道这小女郎是因为束之高阁而有些不通人情，但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高阁”，能让她如此涉世未深、任人拿捏…… 终于到此时，含山才接着问起她在此要做的活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