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乐府在朱雀街的东南角,也算是个僻静的地方,门外一片园子和巷道都被包下,偶尔作为展示新品和组织俗乐或歌舞的外场。天气好时,店主或许也会将名贵的箜篌、芦笙等稀罕物摆出来供人饱饱耳福。 工人们的手艺都是精湛又仔细的,因为店主的眼光挑剔尖锐,因此也积累了京都里不少的人气,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富商庸民,合适的物件总是一应俱全。 天知道他晏云鹿是走了什么大运能顺利进入乐府做工的。明面上看,他人高马大孔武有力,在战场上当过几年兵,店主便认为他是个有力气能吃苦的人。再加上少时天策府常请琴师来给姐姐授课,他也偷学过一阵,于音律方面也算识得七八,是个能栽培的匠子。 实际上,大概是因为他身材匀称又生得干净俊俏,路过的女郎们都愿意停下来看他一眼,或是逛上一圈,光是往门口一站,便是妥妥的吉祥物一件。 以叶千秋的身份,混迹在抚宁贵女的圈子中也算阅人无数,都不由得为之停留一刻。 晏云鹿当日穿着一身时兴的素白长衫,墨发一半用木簪子挽起,另一半披泻在肩,倒是与他十多年来清爽明朗的将军形象一去千里。他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座凤首箜篌,直至叶千秋那双精致贵重的绣鞋停在他眼前了,他才缓缓抬起头来。 方才店里只他一人,他并未注意出入往来的客人。 “你便是新来那个匠师?” 晏云鹿沉寂地凝视着她睁圆的眼睛,半晌,收回目光继续手中的活。 叶千秋对他这一脸傲然的模样有些不满,蹙了蹙眉头,接着说:“确实如相传那样英俊,就是也太目中无人了些。” “小女郎,”他漫不经心回答她:“这是乐府,看的是乐器听的是乐谱,不是青楼。” 她一噎,两眼轻轻一翻。心想,要不是她身边那些姊妹都极力推荐她来逛一逛,她也对这些琴棋书画没什么兴趣。再说了,万籁乐府三四个月前,本是个摇摇欲坠的破店。 “行。”叶千秋不屑地应了一声,再道:“我想买支风笛,你店里有哪些好货,都拿出来瞧瞧。” 她提裙往案几边跪坐下,旋开茶杯,自己添了一盏,顺道招呼陆战一起。 晏云鹿低调又本分地照做,知道来人身份高贵,于是也细心观察了一番才去取,托盏中呈上的皆是价值不菲的老笛子。 “这些,”他仍旧一幅淡然的模样:“都是掌柜从中原至境外搜罗来的最好的笛子,竹木抑或玉器都有,凭女公子需求选择即可。” 他一如既往用干净的绒布为客人擦拭好吹孔,但叶千秋似乎不仅对他这个人不太满意,还连带着看什么都不顺眼似的,接过笛子粗略翻来覆去了一遍,就扔回来给他。 又像是有意刁难,她站起身来绕着厅舍转了一圈,最后停在店里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前,看了半天,终于说:“我要这个。” 她的纤指勾住檀木架上搁着的翠色竹笛,倒是不吝拿自己的袖口擦了擦,放到嘴边小小地对着吹孔呼了口气,笛子便跟着低鸣一声。 “女公子的眼光真奇特。” “那当然。”她骄傲地看向他,胸有成竹道:“颜色鲜亮,音色沉稳,雕工仔细,大小适宜,我很喜欢。” “可这配不上女公子。”晏云鹿心下一沉:“新竹颜色才亮,但太过潮湿,音色沉闷,不是良品。” 他话罢,整个屋子里静悄悄的,正午时分人本就不多,听见他这样有板有眼的回怼,更是惊叹不已。 陆战本好端端品自己的茶,这下也不由得好奇地朝晏云鹿那看去,心想,整个抚宁能拂这太尉府女公子面子的,还真是没见过。 不过,以他对叶千秋的了解,确实没听说过她通什么音律。小时候阿爷要她学琴瑟书画,她每每装病作假,总有理由逃脱过去。 果然,叶千秋盯着晏云鹿,脸霎时黑了下来。 “就你长了脑袋长了嘴?我叶千秋看上的东西,那就是垃圾堆里的都能变成宝贝,用你多管闲事?” 这话实在不妥。 “原是太尉府的女公子。”晏云鹿嘲道:“那更不至于真的去捡这些‘垃圾’了。” “你没事吧?”叶千秋被彻底激怒:“摆在柜子上的东西不就是要卖出去的么?我给你生意你不想做就直说,不必这么阴阳怪气!” 眼见她怒气上头就要将手里的东西摔出去,陆战眼疾手快地起身按住她的小臂,向晏云鹿递去一个愠怒的神情:“小郎君,还是要注意些自己的言辞。” 晏云鹿承认,他这身呛人的本事似乎是天生和她姐姐学来的,加上前十八年他一向过着众星捧月的生活,何尝不是像叶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