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排到了任山驿馆,红旗一展,金鼓齐作,方圆百里皆震,是何等之威赫!当时张玄稔便在其中,那时他还真以为庞勋有可能做王智兴第二,可是这厮太狂獗了,不知坚守三州之地以示恭顺,却大掠河南、淮南二十来州!既要大闹,不西取陈、许,便当东取青、沂,以据形胜之地,安得用兵如乱鸦!自那时起,他便看出了庞勋必败,便着意取信于庞勋,以磨山数万口换得镇守宿州之任,城外那场风火他其实料到了,没言语便是为了降——人不居必死之地,是难得一心的!不开门纳客,而必欲先诛杀张实、张儒一党,且必欲捱上一夜以观将士之心,都是为了用这支军马成自己一世功名,庞勋谋不到的节旄,现在就在他的眼前,只要复了徐州,假以时日,做得一镇节度何难哉!这也是他执意向前的原因,为山九仞,岂可功亏于一篑!
两万军马驰到任山已过五更,营寨还未下完,游骑便将回了一个逃城的徐州卒。这厮一见张玄稔便拜下道:“将军,小人唤作陈璠,并不是逃卒,乃受故帅推官路审中路大人之命来迎王师也!”张玄稔流矢上前扶起,问道:“推官可好?城中如何?”陈璠道:“推官安好,城中空虚,留兵不过万人,愿降者又过半!”张玄稔道:“庞勋何在?”陈璠一愣,道:“将军从宿州来,却不见庞勋么?城中都说已往援宿州!”
怪道张实、张儒不忧不惧,这二厮必然知情的,张玄稔一笑,又问道:“庞勋出城已几日?押兵几何?”陈璠道:“兵是二万,时则不知,有说一旬的,也有说二旬的,庞勋自从柳子败归,只是祷神饭僧,衙中之事全丢与了他爷,便是衙中人也不知他踪迹的!”张玄稔点头,北不闻声,南不见形,那多是往汴、宋去了,这倒无妨,又问道:“城中守将都有谁?”陈璠道:“除却其父庞举直,便是许佶、李直、孙章、周岌等几个败将!路推官说了,将军但围城呼降,城中必然响应!”张玄稔道:“你是陈璠,本将军记住了,贼平与你录功!”便挥手要他下去。
陈璠却拜下道:“将军,小人此来,一是受路推官之命,一是有所请求,小人有一军中兄弟唤作时溥,有心归国久矣,今番随了庞勋出城,王师围剿,还望赦其罪过!”张玄稔点头应了,回头便给康承训写了报状,言庞勋有可能自汴宋而南,来袭宿州云云,末尾也提了一句时溥,小信可成大信,不可失也!
第二日食时(上午七点至九点)左近,张玄稔才发军,大军阵而行,一个时辰后便已到了城下,随即面分五千军,紧紧围住。擂过数通鼓,张玄稔踢马上前大嚷:“父老、乡党,我乃张玄稔,蒙天子恩宥,已复为王臣!上天助善,已斩庞勋之首;天子仁慈,唯诛桂卒一党!尔等胁从无罪,何必与贼同死?此时投戈,尚可存身存家。倘若执迷不悟,大军入城,爷娘妻子何处求生?玄稔乃徐人,实有所不忍,愿待以时刻,过午不降,则情谊绝矣!”四门皆嚷过。士卒皆大呼:“过午不降,杀无噍类!”嚷过数过,四面鼓声便一时擂动起来。
庞举直、许佶便在南城上立着,他们耳中满是鼓声,心中也满是鼓声,这让他们无法说议,也无法算计。其实也无什可说议、算计的,再说议、算计也不能出昨晚的主意,罗城破则退守子城,子城破则突围走!毕竟也无他路可走,对庞举直来说是如此,对许佶来说也是如此,文武才略他没有,气骨还是有一点的,在桂州杀王仲甫起闹,他便没想过回头,天他捅过了,地他裂过了,押过千军万马,享过钟鸣鼎食,死又何恨?往城下望了一会,他转身对李直嚷道:“南城托公,但有妄动者,格杀勿论!”便伙了庞举直往东城去。
李直一众人将送还未转脚,便有士卒得了隙,将手中的枪往城外一掷,跳身上墙,大嚷道:“此时不降,更待何时?”嚷了两声,见有校官举了弓,便纵身跳了下去。第三个也跳了下去。城头便乱了起来,李直拔刀大吼道:“亡走一人,一伍皆斩!”亲队便扑了上去。庞举直叹了一声:“这也不是法!”乱势一时按住了,许佶转身嚷道:“老明王可先回子城!”庞举直点了头,转身便走,若说现在城中还有谁可信的话,那便是这许佶了,这是个直爽的汉子,他不怨他,庞家跌在火炕里主要还是儿子歪了心术!
东城也有人在跳,北城也有人在跳,西城也有人在跳,当日庞勋攻城,便有人跳的,这都是军中传了不知多少年月的老法子,在这种节骨眼下,无论衙中坐的是官是贼,都是牙酸爪麻的,不会有时间、人手去揪扯谁的爷娘妻子,跳下去便存得身存的家,又不会杀伤军中兄弟,好过倒戈厮杀太多!东城守将孙章、北城守将许建也无他法,也是拔了刀便砍,伍走一个,斩四个!
西城守将周岌却没有动刀,只是大嚷:“不许跳,没到那时候!不许射,拽下来!不许为难人,拽下来便好,都将手挽了——一军兄弟,生则同生,死则同死!”饶是这样施恩德,还是不断有人往下跳,周岌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便看见路审中从马道口走了过来,周岌流矢迎了上去,丧着脸道:“推官,可奈何哉?”路审中一把携住他的手,挨近道:“时势甚明,公岂不知?”周岌跺脚道:“只有死矣,只有死矣!”路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