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惟德是辅;黍稷非馨,明德惟馨!”李黑道:“就是这几句话,我一时也想不起来!”
黄巢见他爽直洒脱,言语便利,心里愈发欢喜,一时把寻聂夷中的事也放到了一边。又是琴又是歌,又是佛又是道,又是官衙又是市井,能说论的都往外说论。到末时左右(注:下午二点),空中起了阴翳,有下雨的意思,几个人坐着还是不动。那些头上没瓦没茅的游人便都匆忙往回走了,孟楷话少,眼睛望在路上,他想或许聂夷中一伙人便会从此过,没多时,便果然就看见三四个儒生过来了,其中一个还抱着琴。抱琴过去的也不少,可抱琴的不是女婢便是男奴,儒服而自抱琴的便只有这一个了。
孟楷抬了下手,便出亭迎了过去,抬手一问那老子,果然就是了,欢喜道:“聂前辈,我家兄长寻访了多时,还请移步亭中以避风雨!”聂夷中不答,朝亭子张了张,问道:“你家兄长是谁?”孟楷道:“姓黄,号千顷!便是鹿门先生的挚友!”旁边一个道:“既是鹿门先生之友,为何与那泼贼李黑坐笑一处?”推了聂夷中便走,聂夷中道:“还请寄语黄公:泾以渭浊,湜湜其止,澄之不清,淆之不浊,深可忧也!”便去了。
孟楷回到亭中坐了,李黑便问道:“孟兄识得那伙书生?”孟楷看着黄巢道:“是聂夷中!”黄巢哟了一声,起身道:“李兄,今日正为此公而来,不可失了!”孟楷道:“三哥,也罢了,他不肯相见!”李黑笑着起身道:“必是为我!”王苏苏道:“我那时便说鲁莽,这岭上何处不能置席的,非要撵人走,这不得罪二位官爷了!”李黑抬手道:“是无礼了,既是黄兄朋友,李黑去与他们赔罪便是!”黄巢道了声“好”,携了手便走。孟楷也没劝,随在了后面。亭外守候的乞儿有耳眼尖利的,早就追过去了。
黄巢笑着唤了过去:“聂公,黄巢候望久矣!”到了跟前便是一揖。聂夷中抱琴不动,道:“黄公不必如此,夷中之话已尽,就此别过!”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黄巢既与李黑如此情好,便非自己一辈中人。黄巢脸上还是笑,李黑上前道:“诸公,李黑市井小人,不识礼仪,夺亭之事,得罪了!”便深深揖了下去。黄巢也抬手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旁边那老子道:“妄人何难,岂足萦心!只不过鸟兽不可与同群罢了!坦之,我去矣!”手一抬,兀自去了。其他几个见公乘亿如此,也将手一抬,转身便走。聂夷中将头一点,转了身,扬声道:“泾以渭浊,湜湜其止,澄之不清,淆之不浊,深可忧也!”黄巢对着李黑一笑,道:“也罢了,憨书生固是此态!”李黑道:“不干书生事,肚腹不能容人罢了!”
到亭中再次坐下,孟楷问道:“李兄如此豁达,为何言这酒不能吃?”李黑道:“孟兄原来不知,无他,便是我李黑不肯白给人酒吃——吃我一碗酒,与我赴生死!我李黑若吃他人一碗酒,也与人赴生死!”孟楷道:“不肯赴时如何?”李黑道:“还我一碗心头血!”孟楷便露了冷笑:“不还奈何?”李黑道:“我自取之!”孟楷道:“用什取?”李黑道:“刀!”孟楷道:“何在?”李黑长靿靴里一摸,便将一柄九寸长的厚脊尖刀来,铿地拔出,恰好亭外雷电大作,闪得刀身寒光四射。孟楷道:“可观乎?”李黑便将刀递了过去。孟楷接了,指头铛铛弹了两下道:“这刀不好,刚脆易折!”折了一个弧度,往案上一丢。李黑拾了,道:“这话可真?”双手一折,铿地一声响,竟真给折断了。孟楷吃了一惊,看来这厮不只是眼贼,力气也着实惊人!李黑道:“果然易折!”便将断刀往亭外一丢,那群乞儿便抢了过去。
黄巢笑道:“非是刀易折,乃公折刀易也!不知黄巢可有效力处?”李黑道:“时下没有,有了时定不敢相忘!”王苏苏道:“依奴的主意,使黄官爷做一篇传奇才是正经!”黄巢道:“这个倒是当家的手段!裴铏、段成式、沈亚之的传奇集,黄巢都看过的!”李黑道:“这比曲有趣,黄兄何不讲一篇下酒!”王苏苏便推了酒过去。黄巢吃了,传奇中多是娼女、侠客故事,说来怕有影射之嫌,便讲了沈亚之的《秦梦记》。
这传奇说的是沈亚之梦入秦国,为秦率兵伐晋,有功。适逢驸马萧史先死,穆公遂以弄玉妻之,沈驸马做官至左庶长,礼遇甚厚。后弄玉死,亚之遂辞去。黄巢却加了自己的意思,改成弄玉乃晋惠公遣寺人披毒杀,沈驸马不久便吃夺了官,贬在西戎,后为秦康公所诛,头断而梦醒!这般改也是要看看李黑说什,说了半日话,关于闲子的事可是一句也没提及的。
李黑听了却是一笑,道:“这沈亚之倒是笔快!”(注:沈亚之大概死在文宗、武宗朝)又叹道:“果然头断之时便是梦醒之日,则谁人畏死?”黄巢也不再问,江湖上的勾当,知了不合知的便是祸事。下过一阵雨,李黑便将马载了王苏苏先走了。黄巢收回目光便问:“七哥,此人如何?”孟楷道:“妄贼也!”黄巢笑,又问道:“聂夷中如何?”孟楷道:“庸儒也!”黄巢大笑,道:“是七哥也!夫我则异于是!聂夷中者,清介之士;李黑者,市井豪侠也!”孟楷也不辩,三哥这般说也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