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百姓手里有田地,碗里有余粮,幼童读书识字能奔前程,商贩得衙门扶助能讨营生,州里律法严明,公家衙门不再是高高在上,而是老百姓的公仆。
“这样的俞州,我很喜欢,它是我心中的道。
“甘将军你是武将,不知你心中的道,又是什么呢?”
这番话令甘宗群颇有几分触动,嘴唇嚅动,答道:“老臣心中的道,自是保家卫国。”
武安赞道:“保家卫国极好,可是你现在保的是谁的家,卫的是谁的国?”
甘宗群没有吭声。
武安平静道:“现在俞州退兵,鲁郡的老百姓守在城门不让汶阳军入内,且问,你保的是谁的家?”
甘宗群如鲠在喉,讷讷道:“大长公主……”
武安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问:“甘将军可曾想过,那些老百姓为何会自主拿起武器来与你们抗争?”
甘宗群垂首不语。
武安问道:“他们,是在保自己的家,可你汶阳军又是在保谁的家?
“我自不该怀疑甘老将军心中的道,你毕竟为朝廷效忠数十年,戎马一生,身上落下来的每一道伤疤都是见证。
“可是你保的国,国不成国,家不成家,不论是朝廷还是楚王,他们是你心目中的道吗?无视百姓生灵涂炭,只为一己之私纷争内斗,这难道就是你用一生去追寻的道?”
这些话令在场的人触动,尤其是魏中丞,他忍不住道:“甘老将军,且听大长公主一句劝,在坐的哪位不是一心为民,盼着老百姓安居乐业,盼着国泰民安?
“我魏某在朝廷为官三十余载,这些年朝廷里是什么模样,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它彻底腐败了,官官相护,唯利是图,骨气精神全无。
“我们这些离开的人何尝不扼腕痛恨,可是无能为力,没法为民请命。
“现在鲁郡的百姓,他们手无寸铁替自己请命,你我皆是为朝廷效忠数十年的人,焉能无动于衷?
“倘若你心中没有良知,又何至于拖延到至今未能进城?
“想来甘老将军心中的道,亦是盼着老百姓安居乐业的。
“现在俞州给了他们这样的太平,哪怕衙门穷得叮当响,哪怕我们这些老头儿见惯了世道黑暗,仍旧愿意相信俞州的未来就是全天下老百姓的未来。”
甘宗群看着他,内心虽触动,面色却未表露出来。
武安语气平静,问道:“甘将军你南征北战,可曾见过东州这样的老百姓?我武安反正是没见过的。
“或许不止是东州,俞州那边也是如此。
“去年衙门向老百姓借粮打仗,他们在冬日里排着长队,说自家口袋里有粮,我活了大半辈子,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形。
“想来俞州的百姓,对他们的公家也是满意的。
“我今日来,不是让你投俞州,只是想你看清楚自己的内心,什么才是你追寻的道。倘若朝廷与楚王才是你的道,便当我没来过。”
甘宗群犀利提醒道:“大长公主莫要忘了,你是王室的嫡长女。”
听到这话,武安嘲弄道:“那又如何,难道我一声令下,你甘宗群就会听令于我吗?”
这话把甘宗群问愣住了,一时答不出话来。
武安不屑道:“我是王室长女固然不假,可是梁王室败落也不假,倘若让我守着这样千疮百孔的朝廷,还是算了,少作孽多积德。
“如果你甘宗群觉得那样的朝廷才是你当该效力的,我武安也无话可说,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把你强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
甘宗群沉默。
魏中丞道:“还请甘将军慎重考虑,东州近百万的老百姓握在你手里,他们的前程全在你一念之间。”
甘宗群:“你也无需当说客,我自有决断。”
魏中丞闭嘴不语。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武安也不想多费口舌,只道:“若有一天你汶阳军打到俞州来,惟愿你身后的朝廷或楚王不会弃你,也算是全了你对他们的忠诚。”
甘宗群道:“大长公主心中有道,甘某心中也有自己的道,就如同你所言,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视俞州的土匪为拯救,我视他们如强盗,皆是各自的选择。”
武安并未反驳,“种什么因,得什么果,那便是自己的造化了。”
她并不想在这里多待,看天色不早了,便要打道回府。
甘宗群恭送。
把一群人送走后,甘宗群不大痛快地回来,却见赵雉正惬意地啃伙房备下的甜瓜。他瞧不顺眼,没好气道:“何人允你吃的?”
赵雉理直气壮道:“我东州的瓜,还不让人吃了?”
甘宗群冷哼一声,赵雉探头道:“大佛送走了?”
甘宗群阴阳怪气道:“你俞州有本事了啊,连武安都能请来当说客,着实了不得。”
赵雉“啧”了一声,“武安大长公主,镇国大长公主,她俩是亲姐妹,如今俞州是镇国大长公主的治下,她岂能眼睁睁看着你汶阳军来践踏?”
甘宗群盯着他看了许久,觉得他真的就像一条讨厌的狗子,拴在家门口会气死他,放跑了又觉得不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