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透了。
秦放鹤年轻火力大,平时又日日勤练太极不断,倒还撑得住,可怜有些五六十岁的老考生,冻得鼻涕泡都出来了,也不知能不能熬下来。
秦放鹤觉得应该会有人来送自己,但放眼望去,四面都是人头,瞧也瞧不见,索性便不想了。
这回不仅装考试用品的考篮是特制的,就连书写答卷的笔墨纸砚也是到了现场单独领取,不许自己单独准备。
衣裳打扮也有要求,不得有口袋,棉衣不可过厚,不得有逾制犯上的纹样等等。
虽严格,到底都是举人了,负责检查的卫士们也温和许多,耐心许多,张口闭口带着“请”字,叫这些千里迢迢来赶考的考生们心里舒坦不少。
当然,
服务到位了,速度难免降下来。
秦放鹤卯时就来排队,不算晚了,可饶是这么着,也直到巳时才得入场,冻得全身上下犹如冰坨一般。
拿了号牌,找到号舍,顾不得许多,先升起火盆烤了一回。
待到身上渐渐回暖,这才细细研究四宝。
官方派发的文具,看似有极大的陷害可能,但实际上,还真没几个人敢这么干。
没别的,若真以此物陷害,岂不就是明晃晃的物证?明晃晃打皇帝的脸么!
只要考生发现不对,当场在考场叫嚷出来,从上到下经手此事的官员一个都跑不了。而考生呢?立刻现场换一套,继续答题,根本不耽搁什么。
秦放鹤往砚台里加了点水,试着研磨、书写,果然顺畅。
北方冬日,只要出太阳,温度立刻就上来。
待到巳时末,日头已升得老高,寒意渐退。
只是号舍幽深,最里头太阳晒不到,仍是阴森,秦放鹤便趁着今儿还能自在些,忙将被褥搬到考桌上烘烤,手脚也都伸出去。
午时刚到,便有人来派饭,一荤两素,还有一个热汤,确实不错。
估计比好些家境贫寒的考生日常所用都好呢。
便是秦放鹤在县学时,也未必舍得日日这么吃。
初八晚上就在号舍胡乱睡了,半梦半醒间,秦放鹤不由得想起之前齐振业写的信中,章县县学众人的情况:
过去三年中,高程一改昔日张扬,只埋头苦读,一时竟连最爱的术数都暂时搁置了,果然于去岁乡试中举。
虽然名次不高,但到底中了,便是喜事。
唯独可惜肖清芳,他本就先于高程数年入县学,同为案首,自然也有些骄傲。奈何连着两届不得中,本就有些焦躁,如今眼见比自己小许多的高程奋发向上,进步惊人,虽嘴上不说,难免心里起火。
心病一起,身子就弱了,乡试刚开始没多久,肖清芳就得了热伤风,不待考完便泪洒当场,恨得差点解下裤腰带上吊。
他知道自己这次又中不了了。
这俩人一个过去三年玩儿命苦读,精神紧绷,一朝得中骤然放松,出了考场便病倒了。
另一个乃是心病堆积,直接被人从考场抬出来。
此时双双缠绵病榻,少不得修养个一年半载,故而都不曾进京。
初九一早,号炮再响,众考生纷纷起身洗漱。
再世为人,秦放鹤颇注重保养,先不紧不慢烧了热水,略饮几口,这才就着洗漱。
若说会试之前的考题多少还涉及单纯做学问,那么会试,几乎就完全是在选官了,不仅题量大,而且每一道都是从四书五经延伸出来的时政。
第一场便足足有六道题目,三题四书,三题五经,悉为论政,不少于五百字,不多于八百字。
什么诗词歌赋,果然在正经科举面前都是旁门左道,此时便都弃之不用。
初九开始答卷,当日日落时
分便可第一次放号出场。
答不完的,最迟不得晚于初十傍晚交卷。
也就是说,快则四个时辰,慢则十六个时辰,考生们不仅要精准地锁定考题来源和对应的政治事件,还要及时写完最少三千字,最多不过四千八百字的策论文章。
相较乡试,难度何止拔高了一星半点。
秦放鹤细细看过,发现都能从过往的朝廷邸报中找到痕迹。
如此看来,第一轮便似海选,浅而广,一则考察考生对政治的敏感度,一则考察他们的应变能力,毕竟这么大的题量,但凡脑子转得不够快,压根儿写不完。
这会儿天还没亮透呢,砚台里的墨汁都凝固,书写干涩,有碍观瞻,秦放鹤不急着答卷,先去火盆边烤暖和了手脚,又背着手在号舍内转了几圈,心中便有了腹稿。
如此大的书写量,先写草稿再往答题纸上抄是万万来不及的,而卷子上又不许过分涂抹修改,对答题速度慢的考生无疑是噩耗。
今天有些阴天,直到午时前后,白惨惨的日头才不情不愿从云彩后面出来,秦放鹤的腹稿也打得差不多,这才坐到书桌前,在草稿纸上飞快地列了个框架,又对比考卷长度重新分段、构建……
会试题量大,考生们写得累,考官看得也累,所以多少字为一段落看着最舒服?起承转合如何接洽最流畅?都可能在潜意识中影响考官观感。
他动笔算晚的,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