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省会城市,军区总医院住院部。
住院部大楼的则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晒太阳。
花园一隅的僻静处是个建在人工假山旁的凉亭,凉亭看起来有些年份了,柱子上的红漆显然是新刷,腥红腥红和已经褪了色的亭顶一对比,显得有些瘆人。
凉亭周围绿柳环绕,还有个人工池塘,也算得上依山傍柳。
池塘碧绿的水里头养着胳膊粗的锦鲤,也不怕人,肆无忌惮地游来游去,看到岸上的人,还敢钻出水面张开大嘴没羞没臊地讨食。
亭中的水磨石圆桌上摆了个象棋棋盘,木头做的,边缘棱角都磨没了,包浆泛光,棋盘上的刻线也不像机刻,并不精致,甚至有些歪歪曲曲像被狗啃过一样,但线条中却透着一股子手工的厚重和朴实。
最刺眼的是,棋盘上有个地方像是被砸坏过,被什么东西扎穿了,用木头打磨平衡后补上去,看起来和周围木料的颜色不一样。
这个棋盘太老了。
就像他的主人一样。
列兵邵晓倩坐在棋盘主人王老头对面,笑成了一朵花儿,声音比黄鹂鸟儿还脆:“王大爷,你死棋了,投降吧!”
王老头脑袋上也没几根头发了,但精神矍铄,如果不是病号服略微敞开的上衣领口上穿过一根电线一样的玩意在提醒着别人,还真看不出是个病人。
《踏星》
“绝不投降!”王老头满头大汗,一双铜铃般的虎目死死盯着期盼,就像盯着一张作战地图。
“解放军的字典里只有战死,没有投降二字!”
邵晓倩不笑了,嘴一撅,提醒王老头:“王大爷,这可不是在打仗,你可不能太激动,你身上还装着起搏器呢!把你气出个三长两短,院长那里我可没法交待。”
王老头一愣,被邵晓倩的话拉回了现实中。
刚才听到“投降”二字,确实刺激了他,一下子把他的思绪拉回了半岛上那个炮火纷飞的年代,听到了那个令人敌人闻风胆丧的冲锋号……
他看了看周围。
一片安静祥和的气氛,岁月静好,战争早已经走远。
王老头长舒一口气,伸手抹了一把光秃秃却有一条疤痕的额头,抱歉地对邵晓倩说:“小丫头,对不起了,你大爷我刚才有些走神了……”
说完,忽然又愣神了。
那些牺牲的战友如同走马灯一样从脑海中闪过。
王老头的眼睛没由来地就湿了。
邵晓倩见状,起身过去给他轻轻拍打着背部,柔声道:“王大爷,又想战友了吧?”
王老头点了点头,嘴唇翕动好几下,最后说了句:“我好想跟他们再下一盘旗……这个棋盘……是文书小东北做的……”
他摸着棋盘上那个修补过的地方,如同摸着战友的手,轻柔、颤抖、不舍。
“我们守了三天三夜……敌人不知道冲了多少次,我以为我会死,阵地上只剩下我和小东北还有指导员,其他人都没了,飞机又来了,来不及进防空洞了,反正就是死,就咱们仨了,拼吧……炸弹落在我附近,小东北扑过来,把我推到,我活了,他没了……”
他越说,眼睛里的泪水越多,最后,终于没兜住,落下来了。
“弹片打穿了棋盘,打进了他的胸腔里,我止不住血,我救不了他……”
看到王大爷有些激动,邵晓倩急了。
要知道,王老头身上不光有起搏器,还装着心律监控,链接着上面的仪器呢,这一激动,上面监控仪器上的心律曲线估计就得跳迪斯科了。
情急之下,她把心一横,抹了一把自己眼角的泪,虎起一张俏脸说道:“王大爷,你可是首长,首长可不兴哭,尤其被人看到了可不好……”
说完,凑到王老头的耳朵旁小声说:“这里可是很多群众和老百姓呢。”
这一说,果然灵。
王老头连忙抬起袖子一顿擦,把泪水都擦干净。
军人啊,不能在老百姓面前哭得跟个娘们似的,这句话,是他的指导员说的,王老头记了一辈子。
“失礼了,失礼了……”
他的慌乱如同孩子做错事认错一样有趣而略带点童真。
人越老,越像小孩,这话没错。
邵晓倩将他的注意力引回棋盘上:“赶紧的,你快输了,不能靠哭蒙混过关。”
王老头说:“你把我看成啥人了?我是那种下棋输了要耍赖的人吗?”
说完,又盯着棋盘看了许久,三番四次拿起不同的棋子,估计是在模拟如何突破。
最后,他发现自己确实死棋了,被人双将,根本动弹不得,横竖都是死。
“死就死了!临死我要拉个垫背的!”
说完,非常倔强又可爱地吃掉邵晓倩一棋子,再将棋子放在一旁。
“我已经战至最后一刻了!”
邵晓倩咯咯地笑了起来,竖起大拇指对王老头说:“嗯,王忠义同志是个大英雄!”
王老头笑裂了嘴,被面前这俏丫头一夸,心里跟喝了蜜似的。
“来来来,再来一盘!”
王老头心情大好,又开始摆起了棋子。
邵晓倩也跟着摆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