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胡琴坐在西街竹筒屋的一张八仙桌前绣十字绣。
桌子的一方绑了一根竖起的竹竿,竹竿上挑着一张红纸,上面写了广告词:特大喜讯蒲圻曹家酒坊从即日起大量收购黄豆,请有黄豆的人家前去交售,有专人收购,价格比本地优惠。特此告示。
桌面上放着一叠十字绣成品,叠在最上面的十字绣图案是钟馗捉鬼。
一个左脸有一块黑疤的男顾客走过来拿着钟馗捉鬼的十字绣看了又看,放在桌边,又翻看里面的十字绣,还有门神图案的、寿星图案的、年年有余(鱼)图案等不同的款式共有六幅。他露出羡慕的神情,禁不住拿起那幅钟馗捉鬼的十字绣问道,唉,多少钱一幅?
胡琴停下活计,抬头回答,十吊钱一幅。
男顾客用反问的口气讲,那么贵?能不能便宜一点?
胡琴回答,不能便宜。我不担心卖不出去,去年春节期间,我一共卖走了十幅十字绣,得钱一百吊。
男顾客把手里拿着的钟馗捉鬼图案的十字绣放回原位,转过头去看那竹竿上挑着红纸广告词,无声地一笑,神情古怪。他又“唉”一声问道,我能不能用黄豆换你的这幅钟馗捉鬼的十字绣?
胡琴爽快地回答,当然可以。
男顾客问,要多少斤黄豆?
胡琴说,照说要10斤黄豆,因为1斤黄豆的收购价一吊钱。你既然用黄豆换,8斤就够了。
男顾客笑道,你怎么舍得便宜两吊钱?
胡琴说,不瞒你说,我有一个亲戚在洪湖,委托我跟他收黄豆打豆腐卖,要得多又要得急,你如果用黄豆来换这十字绣,我当然就放点价,便宜一点。
男顾客看她手里正在绣着一幅十字绣,一只喜鹊的头刚刚绣出来,便问道,大嫂,你现在绣的十字绣叫什么名字?
胡琴微微一笑答道,鹊踏枝。
男顾客说,好,很吉祥,春节临近了,你绣的这幅十字绣就营造了一份喜气。
胡琴“嗯”一声又问,你说拿黄豆换我的十字绣,换是不换?
男顾客说,换!你已绣出五幅成品,包括你正在绣的鹊踏枝这幅十字绣,是不是都是一样的售价,每幅十吊钱。胡琴点头。
男顾客又问,用黄豆换是不是都是八斤黄豆一幅。胡琴说,当然是的。
这时,又来了几个顾客围看她的十字绣。一个女顾客拿起钟馗捉鬼的十字绣问,卖不卖?
男顾客抢白,我买定了,我马上回去拿黄豆换。
胡琴手指男顾客说,这幅是他先说的,你选其它款式的吧!
女顾客讲,我只要钟馗捉鬼,想作为门帘挂在门口压邪。
胡琴说,那你等几天吧!我再给你绣一幅钟馗捉鬼的十字绣。
男顾客说,大嫂,别把那幅卖了,我明天上午送黄豆到曹家酒坊,你把这幅钟馗捉鬼的十字绣给我。
胡琴说,你要去早一点,晚了我就打烊了。男顾客说,行啦!
腊月的天气有些冷,清晨地平线上升起的太阳仿佛脸蛋冻红了似的,它的光线射进曹家大院虽然也算灿烂,却没有温暖的感觉。
院子东边几个雇工搓着手取暖,然后像往常一样在放酒。
院子西边的木楼敞开了门,门里铺了半边晒垫,占了大半间房。晒垫上有一大堆黄豆,至少有百来斤。
门前一张太师椅上坐着一个精瘦的老头,系曹阳的父亲曹宏猷,他戴着金边眼镜,时而抬头东瞅瞅西瞄瞄,看得最多的当属院外。他左边靠墙处竖放着一把卡子秤,秤杆上星星点点的刻度标记锃亮闪光。
曹阳屁股下是一把藤椅,手里拿着一个沉甸甸的大布袋,他与老头对坐着,时而说着闲话。
曹阳眼看房内堆放的黄豆,脸带笑容地说,爹,我昨天制一面旗子,在旗子上标明收黄豆的广告词,让胡琴拿到西街展出,效果还蛮好,当天下午和晚上都有人送黄豆来交售,现在已收了一百多斤。
曹宏猷说,好哦!还收几天黄豆,有了一千斤以上,就可以运到江北去。
忽然从院门外走进一个人,背一只布袋,走几步站在院内就东张西望。
胡琴从那边内屋出来,手里拿着一幅钟馗捉鬼的十字绣走到她昨天相识的男顾客面前。她手指西边堆放黄豆的木楼,亲切地说,你先把黄豆交售了,我再把这张十字绣给你。
男顾客满意地说,行得。遂走过去。曹宏猷从太师椅上站起来,手拿卡子秤讲,你是要交售黄豆吗?来,给我称一称。
男顾客把一只沉甸甸的布袋递给曹宏猷,曹宏猷没有立即称,而是放在过道边一块平展的青石板上,再打开袋口看黄豆,还伸手捏摸,抓一把出来,发现黄豆不干净。
这时,曹阳也走过去,摁住手里的布袋,袋里发出金属般的脆响。他抓一把黄豆看,确实不干净,除了有细小的土坷垃,还有砂子,他直摇头。继而对曹宏猷说,爹,这袋黄豆没有搞干净不能收。
男顾客只好作出让步,用商量的口气讲,压点价,收不收?
曹阳说,你要把渣滓捡干净,才可以收。
男顾客说,我这有8斤黄豆,只作5斤交给你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