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 文华殿的书房内依旧灯火通明,而它身侧后的偏殿早已烛火熄灭。 秦桓端坐在座椅上,案牍后的身姿依旧挺拔。 即便已是昼夜星辰,也未曾从他的脸上看到丝毫疲惫。 烛火照映在他的脸上,一半是明,一半是暗,好似落于暗夜的火光之上。 而在他正对面的下首处,一个一袭紧身黑衣的男子正恭敬跪地,稽首行礼。 “主子,需不需要属下……” “不用。” 秦桓在密信上落下最后一笔,而后将之装进信封,用火漆封缄,落下私印,这才一抚衣袖。 身侧便兀地出现一个与年轻男子同样一身黑衣的蒙面之人,恭敬屈膝,双手同时伸过头顶,接过太子递过来的信笺。 “这封信,快马加鞭送去北境,交予范将军。” 说罢,秦桓又从一旁的案牍上拿起早已封好的信笺,轻飘飘地放在了刚才那封略显厚重的信上。 “这封,传去洛阳,你亲手交予谢先生。” “是!” 黑衣男子干脆利落的应道,风一过,下一秒便没了身影,只有一旁的帷幕还在慢悠悠的飘荡。 秦桓这才轻呼一口气,起身,动了动已有些僵硬的身子,看向仍恭敬地跪在地上的卫黎,轻笑道:“起吧,跟孤还这多礼数。” 卫黎憨笑,老实的起了身,却没多说什么。 秦桓知道他执拗的性子,也不多说,而是对着他方才的提议解释道。 “孤先前在江南赈灾案一事上太过强硬,如今给朝中一个把柄,也好让我那好父皇有理由泼泼污水,不是什么坏事。” 秦桓的面容在烛火的映衬下或明或灭,明明太子殿下仍在安慰他,卫黎不知为何却越看越心惊。 他连忙低头,愈发恭敬道:“可是,您到底是从陛下手中抢人,陛下会不会……” 怀恨在心。 最后四个字他没敢说出口。 秦桓漫不经心地剪了下烛火。 “会不会什么的,有意义吗?” 这次火光清晰地映照在他的眼底,反射在浓密的乌黑睫羽上,仿若永恒不灭的地狱之火。 冰凉,而灼热。 “殿下!”卫黎满是不赞同的看着他。 便是再怎么样,殿下与陛下终究是父子,纵是君臣有隔,也不至于凭白任人栽赃陷害。 说到底,这一切都是贵妃的阴谋,颜奉仪是棋子,那太子妃就是帮手。 他家太子明明是最无辜的那个,却是承受骂名与罪责最厉害的那个。 凭什么? 一想到这,他就忍不住替自家殿下叫屈。 卫黎虽然武功高强,但脸上的心思也实在好猜。 秦桓微微一瞥便明了他在想什么,剪着烛光的修长手指忽的一顿,轻笑了一声,放下剪刀。 “放心吧,你们这位陛下,爱美人,却更爱江山。” “能用一个小小宫婢就能换来这样的结果,他不知会有多满意,又哪儿会像冉贵妃设想的那样,对我心存不满。” “况且,帝王之心最是难测,你真当他什么都不知道?”秦桓叹息一声,“他是知道的啊……” “主子……” 秦桓无甚情绪地摆摆手。 卫黎顿了顿,又迟疑地道:“可那日陛下明明铁青着脸……” 秦桓漫不经心:“装得。” 卫黎:“……” 秦桓嗤笑一声:“行了,昼夜兼程的带人从北境往回赶,你难道还不累?整天担心这担心那儿的,含春都没你能操心。” 他问:“让你去和俞开宇拿的东西拿到了吗?” 卫黎被调侃得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敢还嘴,挠挠头,回道:“带回来了,俞先生还特意嘱咐了要小心,不然那些机关术很容易错位。” “属下一路上仔细了再仔细,这才延误了些时日。” “嗯。”秦桓点点头,肯定道,“赏银已让魏正从账房处划给了含春,从今日开始,孤奉命在东宫思过,给你放几日假。” “谢主子……” 秦桓回头看他,挑眉:“还不走?” 卫黎磨磨蹭蹭地后退,不过退了两步,又咬牙重新跪下开口。 “求主子赎罪!属下归来后便命人去核查过那位的身份!” 秦桓缓缓抬眸,温和的眼神中带着点锐利的威严。 “哦?你倒是比方河快。” 卫黎后背的冷汗瞬间流下。 但这事早晚瞒不过太子,他也不想瞒,便咬咬牙,坚持说道。 “她本是武安侯府瞒报宫中送至贵妃身边的嫡小姐,在此之前,因其为生母祈福尽孝,常年居住在寺庙旁的庄园里……” 卫黎抬头,眼神直直地看着秦桓,郑重道:“卫黎私以为,以她这样的生平,实不该有武艺在身!” 这话说得,就差没把颜水儿恐是贵妃密探眼线这句话给写脸上了。 在她拽着丫鬟依旧能健步如飞、脚步轻盈地走进文华殿时,卫黎就看了出来,颜水儿身上是有武功在身的。 而观其身骨,其练武的年限并不少。 那么问题来了,一个因为生母早死、被武安侯老夫人以为母祈福尽孝的名义、常年发配在寺庙里吃斋念佛的娇小姐,是如何会武的?又是为什么会成为冉贵妃身边的贴身丫鬟? 单是看这里面乱如麻的关系就知道,背后之人所图不小。 这样一个不稳定之人,留在了太子身边,又让他如何能不忧虑? 从前东宫吃过的那些亏,受过的那些罪,就是血与泪的教训。 所以他也顾不得这本该是东宫侍卫统领方河的职责,发现端倪后,便擅自逾矩命暗卫打探了颜水儿的来历。 思及此,卫黎单膝跪地,仰起头,望着秦桓的双眼,面容坚定,字字句句都掷地有声。 “殿下之前所给的三条路,两条安分守己的她通通不选,这非平常女子所为,因而属下认为,她费尽心机留在殿下身边,必定有所图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