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道当然也看得见,沈清颜跟他说话的时候,其实眼睛压根儿就没看他。 他也知道,从沈清颜眼睛的方向,自然就是看着梧叶台三楼上的那个人呢。 于是郑道当然明白,沈清颜这话意有所指,指向的是谁。 郑道便讪讪一笑,道:“哪能呢。沈娘子误会了。” 郑道说着躬身施礼,“那奴婢先行告退,就不打扰沈娘子在此凭吊故人了。” 沈清颜点点头,视线依旧高高扬起,并未看向郑道。 郑道走了,那楼上的人却也没消失,依旧在那楼上居高临下看着沈清颜。 这种对视,像极了两军战场上发起进攻之前的对垒。别看两方全都按兵未动,但是谁都不肯松懈和退让半步。 沈清颜缓缓拢了拢肩上的白狐裘。 反正她不冷,这件世间少有的两寸厚毛针的白狐裘,足够帮她将所有的冬寒都给挡在身外。 反倒是楼上那位,虽然是在自己家里,可是出来却穿得单薄,没穿大氅,也没戴雪帽,又站在高处——啧,谁冷谁知道吧。 终究,天时帮人,也或者是那楼上的人自觉无趣,终于还是楼上的人先转了身,又斜斜瞟了沈清颜两眼,终究走了回去。 这一切,依旧隔着浓重的雪雾,看得并不分明,反倒一切都是氤氲迷蒙着的,像是一幅被水给化开了的水墨画卷。 只是因为那人的衣衫颜色太过鲜浓,才使得她自己成为了这画卷里唯一的彩墨线条。 …… 进了腊月,京中猝不及防传出流言。 那是一个原本宁静的早晨,沈清颜梳洗停当,等着东宫内眷来给她请安,却发现大家鱼贯走进来,脸上的神色都有些怪怪的。 周琅璇看着她,欲言又止。 这其中神色最特别的,是裴漪。 前面有些日子,裴漪因为裴炎受“醉骨”所制,她也惶惑无依,每日见了沈清颜都躲着走,像是老鼠见了猫。 可是今日,她竟然有眉目生姿,在沈清颜面前活灵活现起来。 沈清颜情知有事,便给裴漪一个表演的舞台。 她平静问:“裴良娣,今儿个可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儿,我还不知道的?” 裴漪立马就眉飞色舞了起来,轻蔑地瞟一眼沈清颜:“沈阿姊还不知道么?如今京城可全都传遍了。都说沈阿姊的阿父反了朝廷,才不是为了什么先帝遍选采女的事儿而为民请命呢!” 沈清颜便眯起眼:“那流言说是因为什么?” 裴漪冷笑道:“是因为沈镜年当年反叛戾帝,拥护先帝,本来是投机,想要让先帝赏赐他高官厚禄。” “可是先帝没能让他如愿,所以他就又反了先帝,还打着要为戾帝恢复江山的幌子!” “所以沈镜年不但是叛国有罪,他更是棵墙头草随风倒,随时说投降谁就投降谁,完全不忠不义!” 裴漪的话掷地有声,所有人都望着沈清颜,等着她的反应。 乍听裴漪的话,沈清颜心上是被捣了一拳似的痛。 一个大臣,尤其是武将,最重“忠义”二字。这流言这样墨黑她阿父,便是杀人诛心,是让她阿父在天之灵都不得安宁了! 不过沈清颜也明白,这流言必定事出有因。她旋即便也冷静下来。 她静静打量裴漪:“这流言是谁在传?” 裴漪冷笑道:“宫外,大街小巷,全都在传!” 周琅璇看着不忍心,上前压低声音告诉沈清颜:“……是用童谣传起来的。所以等发现的时候,早已传遍了大街小巷,人尽皆知。” 沈清颜点头:“都说童言无忌,小孩子的唱的歌谣,也有成年人会当真?可真是荒诞无稽!” 裴漪得意地捋着手腕上的玉镯:“谁说就一定没有证据呢?时候到了,证据自然会呈递给朝廷。” 沈清颜便一眯眼:“裴良娣这意思是说,裴公掌握的大理寺查过我阿父,手里已经握了证据喽?” 裴漪满脸的得意,嘴上还说:“那是我阿父的公事,我可不便泄露。” 沈清颜唇角冷冷勾起:“看裴良娣的表现,看样子裴公的病,是好了?” 说到这个,裴漪登时激动了。 她恨恨瞟着沈清颜,冷笑着说:“这世上的良医可多着!天日朗朗,就是不会让害人的恶人得逞!” 话既说到这儿,沈清颜心里就有数了:看来是有人医治好了裴炎的“醉骨”。 啧,那是容隐折磨人的手段,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会解? 若是连“醉骨”都能解的话,那是不是说,容隐其他的手段,这个人也有克制的法子? 一股凉意不由得从沈清颜心底攀援而上。 这个人,究竟是谁? …… 这一日,皇后召沈清颜去壸仪宫说话儿。 沈清颜到时,发现沈老夫人、沈夫人赫然在座。 许久未见,就算是至亲,这会子看着也生疏了。 沈夫人还好,沈老夫人则扛不过岁月,所有的头发都已经白透了。 见她进来,沈夫人眼中略微有些哀怨,不过也只是别开目光去;倒是沈老夫人,一如既往的眼光狠毒,丝毫不掩饰对她的嫌弃,一双眼如带着钩子似的,直直朝沈清颜身上剜。 沈清颜目光从她们两个身上滑过,便也面无表情直接上前只给皇后行礼。 皇后含笑免了,冲她道:“你祖母和母亲也在,你们许久未见,必定十分想念,你也快去给她们二位行礼请安吧。” 沈清颜却站在原地没动,淡淡道:“不必了。” 她们两位那眼神,她便是行礼了,她们两个也不必接受,她便不费那个事了。 沈老夫人登时冷笑,冲皇后道:“皇后娘娘见笑,我们沈家竟然生出这么一个六亲不认、不忠不孝的东西来!只恨当初那贱婢生下她来时,若她们在京中,老身必定亲手机将她捂死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