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观音的死渐渐地就像一颗石子被扔进水里, 泛起几圈涟漪,散开了,然后水面恢复了平静。
就像当初的迎亲的婚礼一样, 关家依旧给她办了一场盛大的丧礼。
关家想以此丧事显示自己的问心无愧与厚道,倘若因为晦气而简办郑观音的丧事, 反而显得是关家心里有鬼,坐实了郑观音的死是在关家受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委屈。
于是关家办了一场比之前娶郑观音还阔的丧礼。
这回不能请四喜班子的人唱戏,就特意请了县城里宝清寺的和尚来超度,乌泱泱一堆光头围在郑观音的灵堂前唱经。
连方丈都请来了, 还有一堆大小和尚,有敲木鱼的, 有唱经的,有敲鼓的, 还有举着十来斤的禅杖往上抛的, 跟耍杂技一样。
祝翾坐在祝老头旁边,看得眼花缭乱。
过一会和尚们除了最小的沙弥, 都套上了袈裟,围成一圈一面唱经一面跟变戏法似的翻身上的袈裟, 里面还有一层颜色不一样的,再翻又是一层不同颜色的, 翻了十几层才翻到第一层的红袈裟。
虽然和尚做法没有四喜班子剑器舞好看,但是来吃席的人也觉得新鲜,一般人家死人最多去附近庵里请两个和尚,一个敲木鱼,一个念经,就算做法事了。
哪能想到关员外家的法事能特意去把大寺里请一班子和尚来,个个身怀绝技, 连唱经的嗓门都比他们自己请的野和尚更大些。
个个声如洪钟,回音无穷,隔着关家老远就能听清,果然一分价钱一分货,贵有贵的道理。
祝老头是来帮忙放丧棚的,管饭,于是他就把祝翾和祝英带来了,因为孩子里两个大的要在家里当大人,两个小的根本不可能带来,中间带两个吃不许多的丫头来蹭饭最合适。
别人也是这么想的,于是和祝翾坐着一起欣赏大和尚做法的还有一些别的孩子,有的祝翾认识,就是蒙学里的,不是一年生也是二年三年的,有的没见过不认识。
七八个才互相认识的孩子,因为年纪相仿,就很快能做玩伴了,祝英闲不住,马上和别的孩子玩了起来了。
祝翾就一面坐着看热闹一面留神看祝英不要疯丢了,但自己是没心思玩的,她难得地安静下来观察着郑观音的丧礼流程。
心里一面觉得新奇,一面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像祝老头这种来帮忙的,要等客人吃完席了,到深夜了,才拼几张桌子,捡点没上的菜盘子拼了,厨师再热些菜,大家才能坐一块吃饭,等到吃饭就过了半夜了。
和尚们表演完了,席开了,祝翾看着来吃席的人们都红光满面的,一面吃一面聊家常,喝醉了的眼睛迷离了,但是高兴的废话更多了,这个夸菜好,那个夸酒好。
和当初来吃喜酒的情态没有任何区别,而这时候郑观音棺材前又来了一批穿麻的人,齐齐地一起跪下,祝翾还没反应过来,震天的哭声就猝不及防地冲击着她的耳膜。
嗓门不比和尚们先前声如磐石的调子差。
那边和尚在念“南无阿弥多婆夜
哆他伽多夜
哆地夜他
”1
这边穿麻的开始哭着喊“啊苦命的少奶奶啊把我一起带走吧啊”
棚里吃席的依然笑得很大声,祝翾的眼睛和耳朵也不知道该观察哪里了。
那些穿麻的哭起来一声三叹,此起彼伏,眼泪竟然是真的,个个哭起来如丧考批。
有难过得匍匐在地身子不断颤动的,有哭得差不多蹿不上气的,哭最卖力的那个女人,捂着胸口,好像心脏哭得都发疼,一面哭一面恨不得晕死过去,一口气差点没上去,往后一仰。
哭声立刻因女人哭晕过去停了,身边哭的人把这个女的扶起来,她醒转过来了,就马上恢复力气了,又继续哭了起来。
祝翾眼睛瞪大了,这些人是郑观音什么人,怎么哭得这么伤心
可是里面没有一张脸是郑家的,郑家的人正坐在丧棚里吃得热火朝天,个个眼睛都看着菜。
祝翾也不明白,就问祝老头“这些哭的人是郑观音哪里的亲戚”
祝老头一面叠纸元宝一面就说“不是亲戚,专门来哭丧的人,哭得越响钱越多。”
然后祝翾身边一个和祝翾一样性质跟着帮忙的大人一起来蹭吃的孩子就说“那个是我娘”
说着吸溜了一下鼻涕,语调里包含着无限的自豪。
祝翾循着他的指头指去,就是那个哭最卖力甚至哭晕的妇人。
祝翾“”然后看见这个小孩把鼻涕偷偷往关家的凳子下抹,不由离他坐远了些。
不是亲戚竟能哭到这种地步祝翾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她又把目光看向棚里吃席的人,来吃饭的人都或多或少与关家或者郑家有亲。
他们里有熟悉郑观音的,有抱过小时候郑观音的亲戚,有认识郑观音的,也有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