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孟启对江万里很是崇敬,特意更衣整洁之后才前往相见。 两厢见礼,各自落座。 赵孟启这才得以仔细打量江万里样貌。 江万里年纪比吴潜小三岁,此时五十有八,须发已有花白,浓眉方脸,眼神儒雅平和,坐姿端方而挺拔,神完气足。 对于官场中人来说,四五十岁正是盛年,正该大展宏图,实现理想抱负,但他却因为秉性耿直,刚正不阿,而遭小人嫉恨陷害,于是蹉跎了近十年之久。 一般人若是遭遇了这样的打击,要么就一蹶不振就此消沉,要么满怀怨愤性情乖张。 但在江万里身上,赵孟启却感到如老酒一般的醇厚与沉静。 “臣原本以为,此次复出是因陆德兴仗义辩白与举荐,见过他之后,方知是殿下恩德,在此臣衷心向您致谢。” 江万里起身揖手鞠躬,脸上却很坦然,不卑不亢。 “无需多礼,也不必感谢,侍御乃德才兼备,器望清峻之贤臣能士,弃之不用是朝廷的过失,我不过是稍作纠正,谈不上恩德。”赵孟启摆摆手,并不居功,“再说了,许多人当官或许是为了荣华富贵,但我却知道侍御非是此类,而是忧国为民,实心任事,其实应该是我代表大宋感谢侍御的劳苦功高。” “殿下过奖,臣愧不敢当。”江万里慢慢坐了回去,直接问起了正事,“不知殿下召集这么多太学生前来,是为了何事,臣愚钝,还请殿下明示。” 在他认为来说,太学生的任务是学习,偏偏在秋闱来临时被调到外地,实在是有些不务正业了。 他自己同样是太学生出身,以成绩优异而舍选登第,对太学生有比较特别的感情,他也以为正是这个原因,朝廷才让他来带领这些太学生。 若是赵孟启说不出什么正当理由,说不得他就要向朝廷申诉,让学生们回到太学去。 既然江万里问得这么直接,赵孟启也开门见山,“现在朝廷财政愈发困顿,除了武备开支越来越多之外,税源枯竭正是主要原因,朝廷收不到税,但平民百姓的负担却越来越重,那到底是哪里流失了税收呢?”M..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出乎江万里的预料,不过他也没多想,直言道,“无非是豪强隐匿财产,将税赋转嫁于百姓尔。” “没错,隐田向来是国朝顽疾,因此我打算在平江府重新清丈经界,也有意让你主持此事,不知你敢不敢担负这个重任?” 赵孟启目光如炬,神情严肃的看着江万里。 本来呢,不论从威望还是官职来说,由吴潜来主持经界比较合适,但赵孟启考虑后,还是决定让他专心治理水利,另外再挑人选主持经界。 经界法,对田产较少的普通百姓来说,利远大于弊,虽然清丈田地之时免不了扰民,影响生产,但是清丈完了后,产权清晰,可有效避免纷争,田税均平,只需承担合理合法的税赋。 但是对于田产繁多的形势之家当然是不利的,他们为了保住自己的不合法利益,会想方设法反对和阻挠经界法的实施。 一方面,他们会利用影响力在民间造谣扭曲经界的本质,还会动用朝中势力,或者直接到临安喊冤告状,制造不利于经界的舆论。 另一方面,他们会与执行经界的官吏相互勾结,狼狈为奸,虚报田亩数量和降低土地质量等级,这些隐漏的税赋必然转移到中下户的头上,反而加重了百姓的负担。 正常朝廷推行一向政策,必定是经过慎重考虑,肯定要利国利民才能得以颁行。 明明是好政策,但是落在某些歪嘴和尚手里,就变了样,变成了祸国殃民的大害,古今中外,这类事比比皆是。 因此,这个主持实施的人选非常重要,必须人品端正,能力强大,而且敢于同强大的豪强对抗。 想来想去,赵孟启就选中了江万里。 “让臣主持?”江万里愣了愣,“以臣的资历职位,恐怕压不住那些显赫之家吧。” 这话倒不是他推托,在普遍亩产只有一石不到两石的时代,太湖流域却亩产能达到三石以上,因此理所当然成为大宋最富裕的地区。 大宋的风气,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些富裕地方集中了最优质的教育资源,得以科举入仕的人也更加多,在朝廷官员中占据了相当大一部分比例。 另外,许多达官显贵也在这些高产的地方置办田产,这些人一但联合起来,爆发出反对力量,恐怕皇帝都得三思而后行。 “放心,我的意思是,名义上由我亲自总领,你负责具体实施,压力我来扛,我向你保证,只要我没有倒下,他们就绝对动不了你!” 江万里在燕王决绝的话语中,听出了杀气,不由心头一凛,“殿下心意已决,绝不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