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三十那日,落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夜里悄无声息飘了一夜,楚维琳早上睁开眼一看,外头积了一些,她惊喜不已。 霖哥儿是头一回见到雪,眼睛一眨不眨瞪着看,流玉拿了珠子大小的雪逗他,霖哥儿碰了碰,就缩回了手,又瞧了会儿,才试着又伸出手来。 方妈妈与楚维琳道:“别看哥儿小,可精着呢。” 楚维琳笑了。 一路往松龄院去,丫鬟婆子们手脚麻利地清扫着积雪,路上有些滑,却还不难走。 老祖宗屋里摆了好几个炭盆,里外冷热明显。 柳氏和老祖宗商量着腊八时的事体。 老祖宗缓缓道:“你们虽是头一回接手,好在有旧例可依,祭祖不能马虎,仔细些为好。” 众人应了。 等出了松龄院,前头传了话来,说是胡掌柜来奉帐了。 楚维琳请了楚伦歆一道去。 楚维琳了解过,京郊的这个庄子地方不大,因有一个池塘,养鱼种藕,收成倒也不差,也是个赚钱的庄子了。 胡掌柜送了些东西来,满满一篮子鸡蛋,数条鲜鱼,都已经交给了管事的妈妈们。 而楚维琳则在注意着胡掌柜的儿子胡严。 胡严十八九岁模样,许是认真念书的关系,身上有股子书卷气,可看他的一双手,骨节偏大,手上是带着劲儿的,这又和寻常读书人不同。 胡掌柜很会察言观色,见楚维琳的目光从胡严的手上划过,他道:“这小子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奴才们做事了。本来只是想让他认几个字,将来也好替主子们打理庄子,结果这个小子学进去了,想多念点书,夫子说他以后能做学问,奴才就答应了。小子念书,奴才不让他干粗活了。可这小子不肯。宁可夜里多学几个时辰,白日里也要干活。这不,一双手跟奴才们这些个粗人一样。” 胡严低着头。有些腼腆。 楚维琳倒是颇中意胡严的这双手。 她听说过许多读书人,一旦捧了圣贤书,就再也看不起靠双手吃饭生活的人了,明明他们出身在普通农家、商户。竟也学着纨绔一般眼高于顶,与那些人相比。胡严是个踏实人。 胡掌柜奉上账册,楚维琳翻开一看,上头字迹整洁俊秀,她问:“这个帐是胡严做的?” 胡严这时才点头。回了一声“是”。 一个人的字能影射出一个人的心。 楚维琳了解了庄子上的情况,心里也有了底,她看了楚伦歆一眼。 楚伦歆问胡掌柜道:“胡严说亲了吗?年纪是不小了。胡掌柜等着抱孙儿吧?” 胡掌柜憨憨笑了:“叫太太笑话了,前些年就想定一门亲。可这小子自个儿不乐意,奴才的婆娘说,这娶回来也是委屈人家姑娘的,小子年纪大些也没什么要紧的,干脆等几年,等他能定心了再说。这不就一直拖着了嘛。” 说起了婚事,胡严有些不太自在,连耳根都烧了起来。 楚伦歆瞧在眼里,心说这还真是个老实人,他的性格若走仕途,少不得要磨练一番,可就做人做事来说,看得出是个实在的。 若有流玉打磨他,通些人情世故,往后即便不能任一方父母官,做个师爷、主簿是不在话下的。 讲句功利些的,这亲事若是成了,也是互利互惠了。 奉帐完毕,胡掌柜便告退了。 胡严却有些犹豫,磨蹭了好一会儿,终是鼓起勇气一般,恭敬问了一句:“奶奶,流玉姑娘好吗?” 楚维琳诧异,她们是存了那样的心思,可却从来没和胡家人提过,胡严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倒是稀奇。 胡掌柜涨红了脸,低声训斥胡严:“念了这么多书,怎么没懂点儿规矩?姑娘们的事体,是你能问的?赶紧赔了礼,与我回去。” 胡严是好不容易才开口问了的,他知道是自己唐突了,可已经开了口,还能再咽下去不成?再说,他是真的想问。 “你知道流玉?”楚维琳问道。 楚维琳和颜悦色,并没有什么不满,胡严暗暗松了一口气,道:“奴才小时随父亲去璋荣院里给老太太磕头时,是姑娘引的路。听说姑娘随着奶奶嫁过来了,奴才这才斗胆一问。” 这么一说,楚维琳便懂了。 胡严从前见过流玉,只怕是从此惦在了心上,可流玉已经不在楚家了,他便是每年入府磕头时都瞧不见了,现在这庄子归了楚维琳,他好不容易能入常府来,便大着胆子问了。 楚维琳笑着道:“流玉年纪也不小了……胡严,你喜欢流玉?” 如此直接的问话让胡掌柜和胡严都所料未及,胡掌柜惶恐不安,就怕胡严再乱说话,胡严知道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干脆豁出去了,重重点了点头。 楚伦歆弯着唇儿笑了,她刚才还想着这个胡严太过老实,如今看来,还是个有韧性、有胆色的。 闻老太太已经吩咐了,这亲事其实已经成了七八分,也就是楚维琳要寻个开口的时机,却没想到,她们还未开口提,胡严反倒是先提了。 这样也好,胡严自个儿开的口,对流玉喜欢,总比他明明不喜欢,却因着主子的要求不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