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恒翰背手站着,书房里落针可闻。 常郁晔在想些什么,常恒翰无心去猜度,他只是静静的想着自己的事情。 不要再提老祖宗了。 常郁晔的这句话如一把钝刀割开了他的心,鲜血淋淋不说,还没一个痛快,只觉得胸口一阵一阵的发闷,半晌都喘不过气来。 常恒翰知道,对不起老祖宗的事情,绝不仅仅是这么一条两条。 这些年,他做错了很多事情。 风流债,京中官宦人家不少男人都有这个毛病,他不过是其中的一员,从前,常恒翰真的不认为这有什么大不了的,直到事情一点点发酵,到最后落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常恒翰闭上眼睛,面前是邢柱喜家的从金州被送回来的那一日,跪在老祖宗跟前的邢柱喜家的结结巴巴说完了翠玉的事情,常恒翰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老祖宗是气得险险背过气去。 当时,除了跪下喊着“儿子不孝”之外,他无能为力。 可若不是他和翠玉那些旧事,又怎么会让晨安心存疑惑和恨意,最终算计到常郁映身上去? 若没有柳思璐的事情,又怎么会成了后头这个样子? 常郁晔说得对,究其根源,其实都在他们这一辈子身上,子女便有不是,也是在替父母还债。 他不孝,跪在老祖宗灵前时,常恒翰就明白这一点,可他放不下架子,老祖宗走了,即便是分了家,常家里头,他是嫡长,弟弟们也要听他的,这样的地位让他越发难开口去承认一句错误。 再说了,都是旧事了,这会儿便是承认了。又有什么用处! 常恒翰缓缓转过身来,看了一眼绷紧了身子的常郁晔,沉声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手段,不能让你媳妇留在京城。她还有娘家。卢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她那大嫂若是要闹,传到皇上那儿去,我们常家还能讨到好?便是要出家,等去了旧都,她爱去哪儿就去哪儿。我给寺庙里添香油。” 卢氏的大嫂是夏淑人的女儿,夏淑人的丈夫虽不任官,却依旧和圣上往来甚密,这让常恒翰不得不顾忌。 常郁晔蹙眉,他心中有千句万句话,对着父亲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半晌,只能垂下了肩膀,叹道:“我知道了。” 夫妻缘分尽了,常郁晔不想去强求什么。可他姓常,他不可能置常家的利益于不顾。 总归是出家,去哪里,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常郁晔慢慢往回走,回了院子,入了正屋,打帘子进去时,就见卢氏坐在榻子上,绣着一朵白莲。 卢氏头都没有抬,仿若是不晓得常郁晔回来了一般。 常郁晔清了清嗓子。知道卢氏厌恶,只搬了椅子在不远处坐下,轻声道:“我知道你想出家了。若你觉得出家是一种解脱,我不拦着。况且,我拦着你,你也不会听我的了。” 卢氏仿若未闻,手上的针线都没有缓了速度。 常郁晔见她如此,苦苦笑了笑:“定了出家的庵堂了吗?我听说旧都那里,有几处庵堂都很不错。这一次回了旧都。要替老祖宗做佛事,要多去几处庵堂寺庙里添香油,不如到时候你随着你,看看喜欢哪一处。” 卢氏听到这里,这才停了手上动作,面上不喜不怒,没有半点儿情绪:“我晓得你的意思,这是怕我在京城里出家,平白添事端吧?放心,我不是那等爱惹事的,我听人提过,旧都的玉素庵不错,我就去那里吧。” 常郁晔一怔,他以为要费些口舌,却不想卢氏直接答应了,他来回品了品卢氏的话,讪讪道:“是啊,你从不是爱惹事的人,我是知道的。” 不仅仅不爱惹事,卢氏总把所有的不如意都憋在心里,连与妯娌诉苦都是极少的,更不用说旁人了。 红笺的事情,那日忍受不住发作起来,其实也是在自个儿屋里,只是不凑巧,正巧让送岚姐儿回来的徐氏和楚维琳听见了,卢家来人时,卢氏也没有吐露过一丁半点,若不然,这事儿传扬开去,常家岂是颜面扫地这般简单的。 卢氏一直都憋着忍着,直到一颗心慢慢凉透了,才想到要出家去。 她不想给任何人添事端。 常郁晔心中了解,甚至是心疼卢氏的性子的,可事到如今,挽回都是不可能的了,再是纠缠着,就是彼此折磨而已。 见卢氏答应了,常郁晔起身往外走。 卢氏瞄了他一眼,又垂下头去绣那莲花。 直到掌灯时,卢氏看了一眼那绣绷,才惊觉她许久都没有落针了,可她的脑袋就是空白一片,根本不知道自己刚才想了些什么。 她幽幽叹了一口气,出神总比胡思乱想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她也不会胡思乱想了。 霁锦苑里,启程的准备做得很平顺,楚维琳是回京小住的,东西并不多,常郁昀又是匆忙赶回来崩丧,好些物什都留在金州,楚维琳已经去信,让留在金州的人收拾妥当了,一并送往旧都去。 出发的前一日,是秦大人一家行刑的日子。 原不该如此快的,可圣上大怒,死死压着办了,底下人哪里还敢慢吞吞地讲究按部就班?当即是加快速度解决了。 囚车过市的时候,婉言去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