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深深地看了张韩一眼,他当然明白曹操不是心善仁义如刘虞那样的人,而恰恰相反,曹操乃是雄主,信奉霸道之术。
应当乃是乱世枭雄。
不过自己从投奔来到现在,曹公一直是以礼相待,礼恭备至,所谈无不是仁义为主,为民为先。
荀彧明白这不是曹操有意示好、刻意表现,这是一种尊重。
他在尊重荀氏的百年清誉,这也是两个人彼此之间的默契。
这种默契的边界感,让荀彧始终觉得很舒适,至少比在袁绍处舒适。
袁本初在去年欲不认长安天子,而改拥护刘虞,此举已寒了很多人的心,其中就有荀彧。
现在不一样了。
讨厌没有边界感的谋士!
他还企图撕下明公的边界感,很坏。
可他所行之策,却又有利于民,至少能让青徐来的流民存活。
啧,很烦。
……
“说吧,”曹操着远处消失的背影,过来和张韩道:“伯常,方才声厉,对不住,咱们接着聊。”
张韩愣了愣,点头依言与曹操对坐于案牍两侧,“主公,以悲诗抒发怜悯,以屯田策为百姓计,这样一来可营造一位仁义雄主,自然得人爱戴。”
“这些悲诗当然是写给寒门士子、普通士民、山野隐士传颂的,他们与光鲜华丽的豪门士族不同,不会看不上你,反而会更加崇敬于你,会因为主公出身并不算高,所以亲近他们。”
“呵呵呵,言之有理,”曹操面色尴尬微笑着,主要张韩这一番话,又戳中了他的心思。
有些诗文他早就想写,所谓肿胀也一直在心间,这种倾诉的渴望随时能够喷涌而出。
只可惜,曹操一直不愿写。
因为写出来,士人若是得见一定又会哄堂大笑,并再侮辱一番,偶尔有一些亲善曹操的人会劝诫几句,但仍然会流露出不耻的眼神。
这些眼神,自在雒阳记事以来已经看过太多了,他何止是出身不算高,张韩这话已然是很委婉了。
因为他是宦官之后,所以从出生起就一直被士族看不起,甚至被看作阉宦遗丑,士人多不会与之往来。
同时因为是宦官之后,又要被寒门鄙视,认为他家中殷实巨富,从来不懂什么疾苦,又何来真正的心怀天地。
是以曹操在十数年内始终处于来自于上层和下层的夹击鄙视链里,痛并快乐着。
让他现在来吟一段诗赋表达苦天下黎民之心,想想还有点小羞耻。
主要是现在的曹操共情已经没那么深了,经过了多年戎马以及与士族斗争,特别是在经历了讨董联盟,看见诸侯蹁跹不进只顾争地盘之后,对于疾苦的悲悯就少了,但争雄的坚定多了。
但曹操现在疑惑的就是张韩这人也不怎么共情,为什么呢?难道他童年也有被夹击鄙视的阴影吗?
“伯常,你可曾为黎民苍生而心中感怀?或者是悲伤于如今山河破碎?”
“嗯——”张韩仔细去思考这番话,然后摇头道:“在下每每想到乱世离散之祸,就只想凭借所会的本领平息战乱,内富百姓,但却不会随之悲怆低落。毕竟境内富足强盛,不光是他们可以活得好,我们会更好。”
“其实我也是这样。”曹操深吸一口气,自顾自的微笑起来。
张韩接着道:“至于迁徙会死人、屯田会死人、赋税会死人……这些种种说法太过笼统,因为当下做什么都会死人,因担心劳损、死人而不去推行影响深远的政令,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说得好。”
曹操当即点头称赞,张韩这番话立意更深,眼下这世道,做什么都会死人,唯有结束乱世后方能缓解。
而安民心是为了得兵源,得兵源是为了平乱世。唯有自己强盛,方才能保得平安,若护境之吏瞻前顾后可不叫仁义,那叫平庸弱小。
“好哇,心性上佳……我的确有些诗作。”曹操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竟然被人这么要诗作来看。
他带着张韩到后邸府院,同时也已经背了几句当初发自肺腑所作。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曹操声音沙哑低沉,却也有不少情感包含其中。
张韩听来大概知道是蒿里行的后几句,不过应该还没有成诗完整。
除此之外,还有类似苦寒行的诗句,大多有感而发,朗朗上口,赋曲则能成歌。
“这些就差不多了。”
张韩觉得蒿里行这几句就很不错,后几句可以写出青徐贼南进兖州时的状况,大地疮痍路有饿殍,遍野皆是死人荒骨,到处都有疾病而传。
虽然未曾写完,不过以曹老板的造诣,完善成赋肯定不成问题。
片段可作童谣、整篇传于士子,别管士族讥讽不疾风,此诗文能令百姓共情,便是好事。
“嗯,我将诗赋完善,再传扬出去吧。”曹操深深地看了张翰一眼,心中忽然浮现一种奇妙的感觉。
麾下谋臣里本有个酒鬼,现在来了个无情无感,善弄人心之人,而后若是再来好色的、贪财的……
才学尚且不提,这谋臣的缺点是要将“酒色财气”都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