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书屏产女的第十日,大雪纷飞,雪花落在池水的薄冰上,积攒起一层清冷的银霜。
闻人慕松身披大氅,从迈入府门到行至小池塘的路上,先后遇见了求他去劝闻人惊阙的六妹、在暖阁中淡然弹琴的八妹,经过池边假山时,被两个年幼的弟弟撞到,二人看见是他,嬉笑声戛然而止,拘束问好后,缩着脖子跑开了。
到了居住的院子,迎面遇见被侍婢簇拥着的生母。
大夫人看见他,脸上轻松的笑意眨眼间消失,不自觉地端正起态度,“回来啦,正巧,我有事与你说。”
府中除了祖父与五弟,每个人都害怕他。闻人慕松已习以为常。
他淡淡问:“何事?”
“是这样的,书屏身子不便,恐怕照顾不好你,我就与她商量了下,给你房里添了个人……”大夫人小心翼翼说完,没见他神情有变化,赔着笑道,“这大冬日的,就当是个暖床的,回头厌了再赶走……”
大多数时候,闻人慕松对外界的人与事物都没什么期待与偏好。与袁书屏成亲后,衣食住行,乃至房事,所有事情均是袁书屏安排的,他只管接受。
前两年母亲也往他房中送过人,全被袁书屏打发去做了下等侍婢。
这次,他同样不在意,点点头就要过去,大夫人怕人反悔似的,刻意提醒道:“书屏收了,说今晚就让人去你屋里。”
闻人慕松脚步稍微一滞,再次点头,从容入内。
自从袁书屏生下女儿之后,就以养身子为由,将他的衣物搬去另一间房,现在两人住在同一个院子里,房间却隔得很远。
闻人慕松觉得该去探望下袁书屏与女儿,然而走到屋外,就被嬷嬷拦下。
“少夫人与孩子刚睡下……”
闻人慕松驻足,算了算,自从孩子降生,十日来,他只见过袁书屏与孩子五面,连孩子的模样都没能看清。
可即便如此,他心中也没什么波澜,转身回屋,见到了大夫人新给他添的姑娘。
闻人慕松原本对这人没什么感受,一眼也未多看,直到对方给他研磨时打翻了茶盏,他才扫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他注意到对方不盈一握的蜂腰,水蛇似的,勾得人移不开眼。
曾经袁书屏也是这样的,有孕后,腰身渐圆,闻人慕松已经很久没看到这么纤细的腰肢了。
他正眼看向侍婢。
侍婢眼中滑过惊喜的神采,随即羞涩地低头。
“去见过少夫人了?”
“回公子,见过了。”侍婢声音低婉,“是少夫人让奴婢过来伺候的。”
闻人慕松轻一点头,语气如旧,“在少夫人面前也是这样扭腰的?”
侍婢一惊,身躯骤然僵硬。
闻人惊阙未再看她,朝外道:“来人,撵走。”
他不管后宅事,不是看不懂,而是觉得无趣。
就好比袁书屏从江颂月那儿讨
了其丑无比的布料,做衣裳给他穿,他知道袁书屏的用意。
衣裳华丽美艳与否,对他来说无关紧要,所以他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平静地穿上。
母亲不断给他送美艳侍婢,是想让他尽早开枝散叶,他也知道,但依旧没兴致。
今日送来的这个侍婢,则是想要袁书屏不痛快,因为前几次送来的侍婢都被她安排去做了下等奴婢。
后宅纷争很是无趣。
闻人慕松自幼与父母分离,相处起来与陌生人一般生疏,对袁书屏也感情淡淡,但在父母与弱势妻女之中,他选择后者。
让人拖走侍婢后,他以手支额,想起闻人惊阙与江颂月的事情。
他想不透闻人惊阙为什么一定要对江颂月死缠烂打。
是喜欢,还是为人夫君的责任?
责任,他也有责任。
思量中,一声嘹亮的婴孩哭啼响起,如同一柄锐利箭矢,陡然刺破宁静的雪夜。
是他女儿。
闻人慕松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皱巴巴的丑模样。
十日了,该长开了。
他出门,撑着把伞,踏着酥软的积雪来到寝屋前,抬手叩门。
“谁啊?这么晚了还来敲门,不知道少夫人与孩子要好生休养……”
侍婢絮叨着前来开门,打开门扉的瞬间,被寒气扑了一脸,待定后看清来人后,神色大变,慌忙低头,缩着手脚立到一旁去了。
让开了路,才想起阻拦,“少夫人正在哄孩子……”
“听到了。”闻人慕松说道。
未免里面的母女受寒,屋中燃了许多炭盆,共有五扇屏风与垂帘层层遮挡,但仍是拦不住里面的哭啼声。
侍婢也听见了,嗫喏着无话可说了。
闻人慕松掠过她,过了两道屏风,听见婴孩哭声缓和下来。
“胳膊无需用力,轻轻托一下就成……哎,对,这就不哭了。”
说话的是袁书屏的奶娘,正在教她抱孩子,“不用那么小心,母女连心,只要被娘亲抱着,她就乖了……”
“真不哭了……”
内室里一个嬷嬷,两个侍婢,围着床边稀奇地看着袁书屏怀中的女婴,谁也没看见进来的闻人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