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相当混乱的一天。
无序的雨噼里啪啦地击打目所能及的一切。如果雨能成为子弹,也就不存在美德与罪恶的争论了——无人生还,统统都得见鬼去。
在半试探半磨合中,埃尔顿以一次接触试会谈来向布莱雷利展示信任,这些警察——特别是在这种时候扮演着执着于一个特定案件的警察,那可好比循着血腥味而前行的鲨鱼,无限地放宽着底线,不可理喻而又不择手段。布莱雷利见过太多这种人,这也是他找上埃尔顿的一个因素……之一。
他跟着埃尔顿走进一处联排房屋,他在进门的那一瞬间就感受到那股无可奈何的、唯有垂垂老矣之人的居所才能透出的迟暮气息,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由视觉、听觉、嗅觉联袂形成的印象,空荡荡的孤独包围着坐在沙发上的老人,他嘶嘶说道:“您好、您好,好久不见……哦,这位是?我这里没什么可招待的……”
像一种无形的进攻。
布莱雷利坐到椅子上,尽量平视着老人,头发花白、有青光眼、警惕地固守着自己阵地的老人。房间里只有一把多余的椅子,于是埃尔顿只能站着,他趁机往门的方向靠了靠,他在考虑能不能吸上一支烟或者雪茄。
埃尔顿能在哥谭警局混那么多年,自然也是他的一套,如何选择合作伙伴——是合作、威胁还是信任,都大有门道。布莱雷利正如他所期待的那样,谈话的时候温和、富有耐心且咄咄逼人。
“乔伊斯先生,我只是来了解情况……这不算什么,‘有权保持沉默’?哈,这也不是审讯,随您怎么想。”布莱雷利说:“随便聊聊,什么都可以,比如您喜欢什么牌子的啤酒?”
他东拉西扯,从啤酒到天气再到历史建筑,布莱雷利确实是很擅长交谈的那类人,好像无论你提出什么话题,他都能接上一嘴,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大概还是那句话——保持沉默。他聪明地绕开关键话题,又偶尔在闲谈中穿插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比如他对医院怎么看,或者是对从前的医生怎么看。
乔伊斯本来对此十分轻蔑。
这异常漂亮(实际上,直到后来,亚当也不是太记得清楚这小伙子具体的样貌,只记住了他是个异常漂亮的家伙)的年轻人看上去并不专业,套话也套得漫不经心,他始终警惕的是靠在门口的男人。他大概低估了孤独对一个人的侵蚀……是的,一个鳏夫,一个独自生活在人群之外的老人,在打发般回答第一个问题开始,就已经掉入了陷阱,索群离居意味着给死神打扫客房,可亚当乔伊斯还尚未走到那一步哪!
等他回过神,已经不知不觉地絮絮叨叨了一些事情,大部分是他的自言自语,诸如“我就知道那些人……”之类的呓语,他讲着讲着会突然陷入回忆,老年人的通病,于是就无形中凸显出了眼前这年轻人的可怕之处——不仅善于谈论,更善于倾听,他把话柄交出去,并不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占有一切先机。
他故作担忧地、鼓励地、又审视地望着老人,蓝色的眼睛在并不明亮的屋子里闪烁,好像在说,嗨,把秘密都交出来吧,我这儿保守着数以千计的秘密,你的秘密会被海洋淹没,世界上不会有任何人察觉到它,直到沧海桑田、直到末日降临……
他猛地回过神,由怀念转为惊恐——
“——是吗,您认为,韦恩医生是个受人尊敬的人。”
布莱雷利交叉手指,温声说:“乔伊斯先生,您很关注韦恩医生,作为一位清洁工。假使,医生的确是令人尊敬,在很多人心里也象征着一定的社会地位,加上他的儿子布鲁斯韦恩在哥谭的名人效应,这无可厚非……”
“我假设,”他说:“您确实对他有着一种奇怪的崇拜,因为他做了什么,是你没做到的——我从不认为您是什么……恶徒。”他斟酌着,试探着,布莱雷利露出一个微笑:“……只可惜,您也做不到无可指摘,作为一个普通人。”
埃尔顿挠了挠头发,沉默地给谈话当背景板。
就如这小子说的,亚当乔伊斯,说到底也只是个……普通人。也许在别的城市来说,哥谭意味着层出不穷的混乱,所有人都应当知道的一点:哥谭人只不过是在稍微差劲一点环境下生活的普通人,矛盾放大了某种特点,然而人嘛,还是老样子。这里活着热衷越狱的疯子、爱穿紧身衣执法队怪人、毒酒般的上层和腐肉般的下层,以及既做不到完全邪恶,也称不上清白无辜的普通人。他,埃尔顿警探,更擅长用拳头对付暴徒和违法者,却对一个闭口不谈的老头没办法(他甚至在想,当初或许他应该学学当好警察,而不是把事情都推给詹姆斯),你看,他只是闭口不谈,甚至都没有编造谎言。
对于有的人来说,平凡意味着侮辱,没办法成事,像烂泥一样浑浑噩噩,可在一些人眼里,普通反而是脱罪的理由叻!布莱雷利漫不经心地想到。他套话的速度很快,不错,毕竟他们这不算正规审问,对此类情况,保持沉是沉默做法,可惜他技高一筹。
“我只是……”亚当说,他脸上松弛的皮肤好像有点轻微的颤动,大概是要说什么,他被布莱雷利逮到一个破绽开始,源源不断的破绽就被一个个揪出来……他想要么干脆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