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将妹妹和孩子安顿在了一处小院,方便她静养。
出淤泥而不染的芙蕖,美丽,却也脆弱。她已被击碎,血肉身躯下,魂灵如破落的残花。傅明看出妹妹精神上有些问题,可每次他看着她黯然的眼睛,却总也提不出希望送她去医院疗养的话。
直到有一次,他走进妹妹的房间,那房子里静悄悄的,她的眼神直直钉在孩子的脸上,手掌攀上幼童脆弱的脖颈,手指一点点收拢——
他冲过去打落了傅蓉的手,把还不会说话的傅珉护在怀里。
他终于提出要送她去医院治疗,他的妹妹看着她,那双暗淡的眼睛里浮出破碎的光,泪水顺着眼角蜿蜒而下,她说,哥,你觉得我是疯子?
傅明的手颤抖着,心底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拖着他往下坠。可怀抱里小小的孩子用好奇的眼睛看着他。他顶着孩子的注目,用颤抖的手拭去妹妹的眼泪,他说,“会好起来的。好好地治疗,都会好起来的。你要好起来,小珉需要你。”
傅蓉眼里的光堙灭了,她后退一步,离开他的触碰。
她盯着傅明和他怀里抱的孩子,眼眸里是一片纯然的黑,照不进一点光。
无声的对峙,无声的反抗。
因为傅蓉的不配合,这件事一直拖着。傅明不放心孩子待在她身边,又没办法把孩子带离,只好安排人去照顾她,实际上是更严密的监视。
后来有一天,很平常的一天,妹妹和他说,她愿意配合治疗了。但她知道这是很艰难的一条路,她不知道要挨多久才能好。在这之前,她想要再见一次傅晖,也想让傅晖见一见他的孩子。
傅明私下里联系了傅晖,不知道是出于愧疚,还是别的什么感情,傅晖同意了见面。
还是在那一处安静的小院落里,傅蓉希望和傅晖、和孩子,三人好好地见上一面,好好说说话,便遣散了所有人。
傅明也离开了,但他怕两人情绪不对又吵起来,并没有离开太远,再三嘱咐妹妹和傅晖,有什么事及时联系他,他会很快赶来。
那是夏天的午后,空气燥热,他栖在树荫下等着妹妹的消息,昏昏欲睡。
陡然间,天空中炽热的骄阳直直坠落,大地熊熊燃烧起来,翻腾的热气扭曲了世间的一切。烈焰滚滚,天地通明,如梦似幻。不知是凤凰涅槃,还是红莲业火,欲焚尽人间。
冲天的火光中他听见一声孩子的啼哭,很悲伤的,一下就贯穿了焰墙传到他的耳朵里。
不是梦。
他跌跌撞撞冲进火光里,勉力救下了孩子。
傅晖逃出来了。
只有傅蓉,留在了那场火里。
愿这红莲业火焚尽人间一切罪孽——
得让她浴火涅槃……
“……如果那天也下了这么大的雨就好了。”
雨声噼啪浇落在屋檐、露台和地面,又密又急。
天空悬着灰色的湿云,遮天蔽日。
傅明的声音在密密匝匝的雨幕中响起,如一滴雨珠溅落地面。
然后一切又静默下来。
在雨声中静默着,静默着。抽泣,哀悼,祈祷……无声的,落花搅碎潭中明月,朱颜辞镜化作枯骨。
只有风在动。夹杂着水汽吹进来,脸上湿冷一片,阮清用手指碰了碰脸,才发现不知何时,泪痕已半干。
她下意识去看傅明。
清瘦的中年人望着铺天盖地的雨,眼中似乎什么情绪也无。
什么都没有。镜花水月一场。
怎么会什么都没有?
……空空留遗恨。
谁抱憾、谁负恨?
“那一年傅晖回来找小珉,他说他这辈子只有傅珉一个儿子了。不论他的话是真是假,可我听说他养在膝下的已有一对儿女,他与小珉之间又隔着那段往事,他怎么会好好爱小珉?”
“可小珉在知道以后,却和我说,他想回去。我哪能看不出他的心思?过去的事我总压着不想告诉他,最好他一辈子也不要知道。可他自幼聪慧,记事也早,虽然那场火以后,他生了一场病,看起来好像把过去都忘光了……但他和我说他想要回去,我就知道他还记得。他也许是早已察觉了什么……一直记恨着傅晖吧。”
“他小时那场病,是受到了刺激精神有些异常,不过配合着治疗了一段时间,很快就康复了。可你那天在电话里说,出现了一个……”
“是,我在傅珉身上见到过一个独立的人格,他是傅珉分裂出的产物,他说自己从很早就存在了,也许就是源于小时候那场病……”
“……这件事,小珉本人知道吗?除了你,还有别人知道吗?”
“他看起来并不知道。应该只有我见过他,我也没告诉过别人。”
“你来找我了解这些,是想要……想办法治好他?”
“是,我希望……”
“可是,”傅明忽然打断阮清的话,转头看向她,“你问过小珉本人的意见吗?如果他因为过去的事诞生了另一个人格,我想也许是他难以承受吧。我没有办法解开他的心结,所以我最后没能拦住他,让他回了傅家。他这些年都不与我们见面,我能感觉到,也许是他不想牵连到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