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玄应错过了水中的那个身影。
他回到陈阿多歇息的树下,将水壶递给他。
陈阿多笑着伸手,正欲道谢,小臂一抽,水壶从指尖滑落。
玄应眼疾手快接住水壶,重新递到陈阿多手中,“小心。”
陈阿多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垂目喝了一口。
两人在溪水边休息了一会,再次起身上路。上午耽搁了些时日,陈阿多又伤了腿,天黑之前怕是走不到鹿苏了,玄应预备在路上找个驿站再住一晚。
天彻底黑下来时终于找到一家驿馆,两人吃过东西,便回各自的房间休息。
玄应还是如往常般盘腿坐在榻上运功调息。荒郊野外,住在驿馆的客人不多,夜晚极其安静。
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打破了宁静。
紧接着,又有断断续续的响动传来,似乎是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
声音离得不远,是从隔壁传来的。
玄应结束一个周期的运功,想起隔壁住的应当是陈阿多,抬脚正欲往外走,听见隔壁传来敲门声。
“客官?出什么事儿了吗?”
声音太大,已经惊动了店里值夜的伙计。
玄应脚步一顿,回到榻边,将靠在床头的玄清剑背上,这才重新推门出去。
值夜的伙计见隔壁门打开,出来一个背着剑的俊朗少年,立刻想起这位与门里面那位是一起住进来的,当时天色虽晚了,这少年搭配瘸子的组合却令他印象深刻。
“客官?您是和里面那位爷一起的吧?要不您进去看看?我这敲了半天门了,里头光是一阵零零碎碎的响动,也没见开门。”伙计立即向少年道。
玄应点点头,又敲了两下,“陈阿多?是我,你怎么了?”
果然像伙计说的那样,有声音,但没人开门。
玄应后退两步,示意伙计也走远一些,然后一脚踹开了木门。
“啪”一声木门被踹开,伙计圆睁着眼正想说什么,先看见房中情景,顿时骇得面无血色,发出一声惊叫——
“怪、怪物!有怪物啊!来人、来人啊!有怪物!”
伙计哀嚎一声转头跌跌撞撞跑了。
玄应皱着眉冲上去按住那倒在地上却还手舞足蹈的人,“陈阿多?陈阿多!你怎么了?”
陈阿多瞪着眼睛,眼里却没焦距。他嘴巴大张,舌头不断吐出口腔,摆动两下,又收回,如此反复。
涎水顺着他嘴角流下,滑进脖子里,将新衣的衣襟染成深色。
叫到“陈阿多”三个字时,他的眼球微微转动两下,也许是能够听见玄应叫他名字的。
但他似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肢体,肩膀不正常地耸动,双臂急速挥舞,膝盖无规律地跳动。
如果玄应不用力按住他,他就会疯子一样拍打着地面,抽动的腿带着挂倒在脚踝的凳子,发出怪异的撞击声和刮蹭声。
“嗬……嗬嗬……”
陈阿多的喉咙里发出破碎的粗喘。
昏暗中涌起迷雾,一双双幽绿的眼睛从雾障中浮起。
被那千百双兽瞳注视着,冰冷从尾椎爬上来。
左腿传来一阵阵撕裂的疼痛。咀嚼声掠过旷野,钻进耳道,在脑颅内放大。那声音像一把尖锐的锥子,不断敲击他的颅骨,要把他整个人从内里劈开。
黑暗和恐惧放大了一切触感。
某种坚硬锐利的东西不断挤压皮肉,一次又一次地刺破苍白冰冷的皮肤,陷入鲜红的血肉里,扯开一条条裂口。
温热的血液涌出来,染红森白的腿骨,装点遍野的白雪,昏暗中开出一朵妖冶的血莲。
真美啊……
血液腥甜而温暖,淌过干涸的口腔,流过食道,填满空虚的胃袋。
好像回到了阿娘的怀抱里。
旧屋隔绝了宿雨,阿娘轻轻拍着他的背,在油灯温暖昏暗的火光中,睡意一层层漫上来……
“陈阿多!”
玄应勉力压制着他,望着青年又哭又笑的怪异面容,心一点一点凉透。
说书人夸张卖弄的声音犹在耳边,久久盘桓不散——
“只可惜好景不常在呐。那美娇娘嫁给李铁柱不多久,他老母忽地犯起病来。”
“老人家直愣愣坐在床沿上,枯树一样儿的小腿一起一落,竟不断敲打着木床!”
“那老人家脸皮灰白,褶皱堆在眼皮上,漆黑的眼珠子在眼眶里乱转,眼白翻出来,混不似人!”
“紧接着,那美娇娘也犯起病来,晚上睡着觉,五指它自个儿蜷曲翻折起来,嘴巴一张一合,眉毛眼睛是一团乱扭!骇得那李铁柱半夜跌下床去,同手同脚往外爬,以为自己是招惹了什么精怪。”
“可不只李铁柱家,那凡是去吃了喜酒的,一个接着一个,全都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怪物……
玄应闭了闭眼,勉强稳定住心绪,一个手刀砍在陈阿多的后颈。
青年昏睡过去,激烈的挣扎渐渐减弱,面上狰狞的表情慢慢散去……
一室昏暗,屋内落针可闻。
玄应脱力地坐在昏睡的青年身边,低低地开口:“玄清。”
“……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