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阳郡王出门, 和任何人都不同。
他不是自己出门,他得带上一群人,这里肯定有照顾他起居的贴身仆役和婢女, 有马车夫, 有厨子,有书吏, 有幕僚,有看管行李的杂役, 有负责食材的杂役, 有给这支队伍提供各种后勤的杂役, 当然还得有在前面开道的仪仗队,从船到马, 务必事事精细。
他还带了护卫。
护卫分两种, 一种是狭义的护卫, 不多,二三百人,跟仪仗队在一起。
还有一种是广义的护卫, 他带了捷胜军,一万多人。
非常壮观。
到了烟熏火燎的晋城, 灵应军都跑出来羡慕地看。
这支捷胜军是从西军之中精挑细选出来的, 要说宫中的班直每个都是人样子,选的都是细皮嫩肉的帅哥, 那这支捷胜军就每个都是彪悍的西北大汉,一身腱子肉,从肚子一路长到胳膊,最后在脸上块块饱绽,让人看一眼就知道这群人凶的咧, 不好惹!
尤其这支军队被童公公攥在手里,不许别人调动,差不多成了他的私兵之后,捷胜军吃得就更好了——童公公有钱!童公公的钱花也花不完,其中一部分就用在了捷胜军身上,让他们盔明甲亮,气势非凡。
罗天大醮这些日子里每天只能穿着道袍举个幡儿在那挨呛的灵应军,叫人家一比,瞬间就被比成了小鸡子。
童公公毫无察觉。
他只是顺路到晋城站一脚,在玉皇观给化身为神宗皇帝的玉皇上帝上柱香。
不仅上了香,而且还对着朝真帝姬擦擦眼睛。
“神宗皇帝已经去了四十年啦,老奴到底是老了,这几日在路上时时梦见,他老人家的样貌气度还是那样漂亮,”他的声音里就带了些哽咽,“帝姬有仙家神通,能感应天地,若是见着了他老人家,替老奴请一句安呀。”
她听了这话,就转头看向那尊玉皇神像。
“我不过一个稚童罢了,在梦里我虽见了翁翁,”她说,“可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童公公就叹了一口气,“帝姬能在梦里见到他老人家,听他说一句话,也就足够了,人生如白驹过隙,神宗朝的老人还有几个?老奴总怕再过几年,老糊涂了,便是连梦也梦不见了。”
这位穿着小道童衣服的帝姬听了,就上前一步,离童贯近了些,探了头去,仔细地看。
童公公身边的内侍就满脸惊诧,有人下意识退了一步,只有童贯站定在那,一点都不显得惊讶。
“我看童翁双目炯炯,气藏于内,”她说,“若说到老糊涂的那一日,恐怕至少要等二十年。”
童翁捻着胡须,笑呵呵地,“能得帝姬此语,老奴须得撑起精神,再报效国家二十载呀!”
“真的?”帝姬连忙说,“那我说一个三十年怎么样?”
这位白胡子老宦官就忍不住,呵呵地笑出声了。
“帝姬已将及笄,还如此顽皮!”
得了这个评语,帝姬一点也不恼,“见了童翁,自然顽皮些。”
这话说得很让童贯感到熨帖,毕竟面前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聪明机灵,但还有些稚气是最正常的,也最符合大家对她的期许——那些搅得京里腥风血雨的事,都她九哥干的,与她有什么相干呢?
既然只是位年纪尚轻的帝姬,得官家的青眼,又帮过童贯的忙,童公公就自然摆出了长辈的姿态——当然,不白摆。
“官家心中时时记挂着帝姬,只是平日朝野之事繁多,帝姬又担着为真人修真求道,为大宋求福祉的重任,唉,唉,”童贯就叹气,“只是朝中那班相公都是瞎子,一双富贵眼只盯着京里,看不见帝姬寒苦。”
他说了这话,帝姬刚张嘴,老宦官就摆摆手,“同老奴不要讲那许多客气话。”
帝姬就闭了嘴,看着他一转头,对身后的人嘀咕了几句,有人躬身抱拳,行礼而去。
“帝姬带了这许多小道……”童贯想想,“灵应军?”
她点点头,“灵应军!”
这位常年蹲在战斗第一线的老指挥官就笑呵呵地,“很齐整,不愧是灵应之军!”
话说得带了些调侃,帝姬就轻轻皱眉,像是很赧然,“叫童翁笑话了。”
“岂敢笑话帝姬呢?”老宦官道,“帝姬非戎马之人,本朝道士又多骄横,灵应宫这些道士能令行禁止,与民从不相扰,已是极难得的。”
小姑娘听了这话,眉头就展开了,笑盈盈的,恨不得脸上两个小酒窝。
“养兵颇耗银钱,”她说,“只是我想,不能令灵应宫跌了份!”
童贯摸摸胡须,又摸摸胡须。
“帝姬找老奴要钱了!”他说,“要多少老奴给多少就是!”
帝姬身后的宫女和内侍就噗噗地笑出了声。
华灯初上,有各路官员都过来拜访童郡王,暂时谁也无暇顾及玉皇观中的小萝莉。
小萝莉点钱花了一些时间,这些“钱”是界身巷的票据,足有八万贯。
按照眼下汴京的房价来说,差不多是套能让一位相公不受嘲笑的二三进的宅院,地点不太偏僻,装修也不能太寒酸——帝姬的住宅就比这要稍高些,十几万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