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头到了观中的第一眼,便看出了疾风婆的不对劲。
因为他自身太过正常,循规蹈矩,所以他对于不对劲的修行者,特别敏感。
或者换个说法,像葫芦头这样的人,在绝瀛岛才是少数,所以他特别需要通过甄别出异类这一技能来保全自己,从而维持自己的洁身自好。
他一般将不正常的仙人分为低中高三档,他自创的词汇,常情,多情,失情。
常情就是人之常情,这种仙人一般看上去就很正常,与人交往有礼貌,不乱说话,不影响他人,不会自顾自擅自行动,这样的人在绝瀛岛,凤毛麟角,在化阳观,也唯有万隐心一人得到了这样的评级。
多情就是情志多变,这一档其实还分为两大类,一类就是情绪多,情绪起伏大,喜怒都容易上天,另一类则是情绪容易改变,容易多思、兴起,心血来潮,葫芦头觉得陆然就典型的多情之人,是属于第二类,而他尚未见过的鱼芙仙子,自然是属于第一类,而且的第一类的翘楚。
化阳观的其他四人,包括繁英仙子,则都是属于失情,都是最危险的三档。
疾风婆、松夫人、赤脚仙暂且不提,各有各的古怪,这繁英仙子看似十分正常,甚至有些过分正常,为何却归到了失情呢?
其实很好理解,失情失情,就在于一个“失”字,繁英仙子这样的仙人,葫芦头在绝瀛岛五百年,也看得多了,仙人活得久了,要么失去人情味,要么会重新追求人情味,失去的东西再追回,不可能再有当时的感觉,往往变成了拙劣的模仿,最后走向极端,因为感情的本质就是极端,繁英仙子在他人身上的冷漠和她在万隐心身上表现出的热情简直是云泥之别,到这个位面,已经不是什么喜怒上天入地的问题,而是一念之间两个世界的问题,一念通向极乐,一念走向万劫不复。
再说回化阳观三人,这三人委实古怪,以他们的修为,尤其是疾风婆和松夫人,他们不应该被困于“多情”这一层面,从修行的角度去理解,那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修炼的并不是环教的“八元法”,而是一种更古老的仙术,这倒也符合了传闻中天慧区的一切都来自人间的说法,葫芦头于是大胆猜测,这三人包括陆然口中那古怪的羊镇,可能都还停留在过去某个时代之中,那个普天之下可能只有教尊知晓的年岁。
他们被教尊从那片岁月带走,来到这片岁月,然后再走不出去,所以他们都是疯的。
因此,陆然关于观内观外的一切猜测和推想都是无谓的,因为天慧区这方世界本来就是个混乱之地,没有完整的逻辑可言。
你以为你面对的是一个巨大的线团,其实你要面对的,是草原上不知道何时会踩中的羊粪。
这一切,葫芦头尚未来得及告诉陆然。
但一路上,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起初,疾风婆还记得他是本届内室弟子的陪读,说“他”曾同自己讲过,一共有六人,三个弟子三个陪读,很快她就忘记了陆然已经到了化阳观,说还有一位架子大得不得了弟子,至今杳无音讯,最后她把葫芦头当成了“他”,疾风婆的脸上,露出了不经意间的贪婪和掩饰不住的高兴。
来到小木屋后,疾风婆便不再说话,她熟练地给葫芦头套上了牵羊用的绳索,然后牵着他往松林深处走。
夜晚云层深重,月亮没有露头,松枝更是遮挡了大半的星光,林间并没有路,疾风婆走走停停,似乎还要去想一想怎么走。
葫芦头开始觉得害怕,是因为她那双眼睛。
一开始疾风婆并没有回头,好似她牵的是一只羊,谁会在夜行的时候去刻意关心一只羊羔呢?葫芦头开始看见疾风婆的眼睛放出一些奇异的绿光,随着进入松林的深处,这绿色越来越亮,越来越绿,即使是背着光看过去,都叫人有些目眩神迷。
忽然,身后有什么鸟叫了两声,疾风婆终于回过头来,一双绿眼睛飘出飞光,四下查看之后,就那么自然而又无情地落到葫芦头身上。
葫芦头身躯一颤,浑身毛孔都竖立起来,某种最本能的恐惧从命魂深处一下逃遍了全身。
所有的生物,最恐惧的事情,无非就是被吃掉。
而葫芦头多年以来一直都相信,人,也是生物的一种。
疾风婆的眼神,就是一种吃人的眼神。
但她舔了舔嘴唇,说的话却是,“小羊羔,莫怕,我们就要回家了。”
……
葫芦头在心中默默盘算,走了大约一个时辰,来到了松林的另一头,边缘处豁然开朗,是一片平地,更准确来说,是一片断崖地。
数以千计的羊就拥挤在这么一块地方,听见松林中有动静,齐刷刷转过头来,几千只同疾风婆近乎一样的绿眼睛朝葫芦头看了过来。
葫芦头差点叫出声,但没有拔腿跑,因为他现在就像一只无意中碰见了狮群的兔子或是根本没有长脚不会走路的小草,愣了在那里,只随着疾风婆那根牵羊绳前行。
打开围栏,进入羊群,拿掉绳索,像只真正的羊那般四脚着地,然后坐下。
许久之后,葫芦头才缓过劲来,这时候疾风婆已经不知去向,只记得她之前又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