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再度回溯。
回到山底。
确认了山谷是亡死之谷之后,这里一切的丰盈,都变成了死寂。
葫芦头按照陆然的建议,第二日一直在大石上打坐,而陆然本人虽然也学着打坐,但时不时会站起身来,朝四面乱看。
“你在看什么?”几次三番下来,葫芦头也有些坐不住了。
“并没有看什么,也什么都想看一看。”陆然笑着回答。
“别看了,见证【神山】,靠的是观想,你要用心眼看,而非肉眼。”
“我明白,可我一闭上眼睛,根本看不见什么你说的一片黑暗。”
“那你能看见什么?”
“什么都能看见,红艳如血,惨绿似夜,金茫日升,银玓月落,有许多彩色虫子在爬,有许多灰衣人在行走,有五光十色在闪烁,有浮光跃金在跳动,有……有一个人在橘子树下吃橘子……”
“欸,那不就是我吗?”
“说起来,葫芦头,你还记得你证得赤仙的那一天吗?”
葫芦头心头一怔,望向陆然回望过来的眼睛,这青年的眼中,果真还留有万千世界的残影。
残影之中,万象不灭,如同星星之火,渐渐燎原。
往事开始浮现。
那是极其寻常的一天。
清晨,他在熟悉的一十七下撞钟声中醒来。
醒来后,他照例打坐了一刻钟,眼前那片黑暗已经出现了十余年,但他至今仍未在黑暗中看到什么【神山】,别说山,一块小石块都没有。
炼完气,他去后院蹲了个大号,然后吃早餐,早餐照例是一碗稀饭,两个鸡蛋,一点小菜。
吃完早餐便开始工作,彼时他的工作是一名私塾先生,这一年他四十五岁,做这一行亦超过了二十年,这是第二十一年。
这两年雇他的主人家不远,步行两个街区,再穿过一处不算热闹的集市,便来到他家的后门处,从后门处穿过后花园,便来到书房,再等半刻钟,管家便会将两名学生送来。
葫芦头还记得两名学生是一对表兄妹,妹妹是主人的嫡女,聪明伶俐,哥哥则是主母那边远房的亲戚,生得是方头方脑,脑袋也不怎么灵光。
葫芦头一眼便看出这两人并不相衬,但也只是在心中想想,授课的时候他习惯板起面孔,一丝不苟,所以为了平衡两名学生的进度和自己这份工作的时限,他教得很细,也很慢。
那一天他教授的课文叫《仙踪记》,说的是兄弟两人分别进山求仙,其中一人迷途而返,而另一人则百折不挠苦苦追寻最终寻得了仙人洞天的故事。
以这对表兄妹的年纪,自然无法讲解这故事中的深意,葫芦头也就是教授了几个生词,令他们朗诵了几遍便算是混过去了整个上午。
中午在主人家吃过饭,主人家王员外过来寒暄几句,言语中暗示最近世道有些不景气,要降些薪酬,葫芦头倒也没有太在意,毕竟他已经是一个修道之人,对于钱财,只要够日常的开销,也没有更多的想法和欲望。
下午,盯着两小童做完练习,批掉作业,他回到家中,继续打坐,到这时,眼前的黑暗依旧如同死水一潭,毫无波动。
他早已经习惯了这种毫无波动,如此枯坐到黄昏时分,听到隔壁男主人回家开始打骂妻儿的声音,便睁开眼睛从蒲团上下来,开始了一天最后的觅食。
说是觅食,但其实葫芦头修道以来,过午不食,只是在固定的馆子要一点米酒配上点花生米。
他习惯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望向窗外,窗下是本地一条不算热闹也不太冷清的街道,他就在这样的一张小桌前,看着街上的灯一盏盏亮起来,再一盏盏灭下去。
他目光所在之处,是街对面一家布庄的二楼,自从店主人的女儿五年前出嫁了之后,二楼闺房的灯便极少亮起了。
葫芦头在心里头数着日子,距离上一次房间内的油灯亮起,已经又过去了七个月零九天。
然而这一晚,那房间的内灯再度亮起,葫芦头抿了口米酒,觉得今晚的酒略显苦涩,然后他就看到了那个既熟悉又陌生了的身影。
十几年过去,这个身影从小小的,变得瘦长,变得婀娜秀丽,到今日,又显得有些臃肿疲惫。
葫芦头一直有个冲动,那就是对着那扇窗喊上那么一嗓子,然后等着那个身影将窗户打开,趁着她恼怒地羞红了脸之际,冲她报以一个最为友善的微笑。
这一晚,这个冲动终于有些控制不住,想要冲口而出,可就在葫芦头张开了口,喊出了那一声喂之后,街道的一头忽然发生了巨大的骚动,似乎是有辆运货的车子发生了倾翻,车子上货物撒了一地,引起了哄抢……
他就分神了那么两三息,再转过头,那扇窗后灯便一下熄灭了。
葫芦头听见噔噔噔蹬的下楼声,却又迟迟没有见到有人从布庄出来。
下次一定。
葫芦头喝干了杯中的酒,举起酒杯,难得又添了一壶。
如果非要说这一天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葫芦头多喝了两杯,略微有些醉,但在过去的十五年内,他其实常常喝醉,醉完了一路吐着回家,洗个冷水澡,再往床上一躺,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