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徽音的眸光轻轻震颤。
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近乎呢喃地低声道:“婶娘,别犯傻,还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纪徽音知道,沈氏这是要将所有的罪责揽在自己身上,好让她脱身。
很快,沈氏颤抖的声音响起,带着难以察觉的哽咽。
“大小姐,你,会好好对待我的荣儿的吧?”
纪徽音感到嗓子里一阵干痛,仿佛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划过,让她连吞咽都无比困难。
恍惚间,她的目光与纪荣儿的相撞,纪徽音清晰地看到纪荣儿眸底一闪而逝的哀求。
她好像在跟纪徽音说,救救沈氏,救救她的母亲。
然而纪徽音已经来不及开口。
纪怀恩的眼神之中满是暴怒,原本对纪徽音的怒意此时全然转接到了沈氏身上。
他死死地盯着沈氏,仿佛要这样从她的脸上剜下一块肉来,良久才一字一句地开口。
“沈氏,关了你这些年,你倒是进益了,知道威胁我了,嗯?”
沈氏的手在颤抖,但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无畏,挑衅地将字字句句都摔在纪怀恩脸上。
“威胁你又如何?”沈氏疯癫一般地大笑,“你让我给你背了这么多
年的黑锅,我也是忍够了!”
纪怀恩神色大变,咬牙怒喝道:“贼妇人!你休要在这里胡言乱语!”
沈氏阴恻恻地笑出声,“怎么,害怕了?纪怀恩,你做了那么多恶事,难道还怕人说吗?当年,你是怎么害的——”
“贼妇,你给我住嘴!”
纪怀恩暴喝一声,一脸深恶痛绝:“沈氏,你当年犯下大错,与人私通,若不是我心软留你一命,你哪里还能活到现在!如今,你不知悔改,还在这里胡乱攀咬!与其看你发疯,不如我了结了你为好!”
沈氏笑得古怪,“了结了我?你敢吗?纪怀恩,如今的纪家家主可不是你!而是这小丫头片子的亲娘!我可是为纪家诞下了子嗣的!你无故杀了我,你看谁能容得下你!”
纪荣儿哆嗦着唇瓣,目光艰难地从沈氏的面容上移开,她去拉纪怀恩的手臂,颤声道:“祖父,她疯了,您别理她,快让人将她抓起来吧……”
纪怀恩阴冷地看了一眼纪荣儿,问道:“荣儿,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看没看到——沈氏和纪徽音是否有所勾结?”
纪荣儿抖死筛糠,纪徽音也死死地盯着她,心里拿不准
纪荣儿会说出什么。
许久,纪荣儿开口了,“荣儿,什么都,没看到。”
“好,好啊!”纪怀恩怒极反笑一般,“既然如此,那我哪怕错杀,也不能放过了!”
语罢,纪怀恩忽然拔高了声音,怒喝一声道:“弓箭手!”
纪徽音神色骤变。
弓箭手,那是纪家豢养的打手!
纪怀恩怎么敢公然带着弓箭手到无悲寺来!
难道从一开始,纪怀恩就对她,动了杀心?
“二叔公,你要做什么?”纪徽音拔高声音,按捺着其中的颤抖,“你是要在寺庙里见血吗?!”
纪怀恩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喝道:“徽音,既然你与此事无关,乃是被这个妇人胁迫,那是叔公错怪了你!叔公这就杀了这个妇人,以免她伤了你!”
话音落下,纪怀恩抬起了手。
纪徽音清晰地看到,不远处的院门墙上,几道凛冽的寒光对准了沈氏。
而纪荣儿此时终于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抓紧了纪怀恩的手臂。
“祖父……”纪荣儿惊惧地瞪大了眼眸,“她,她是我生母啊——”
纪怀恩当即怒喝道:“她是罪人!你难道要认一个罪人做你的生母吗?”
纪荣
儿眸中透出绝望。
她透过重重人群,与纪徽音对视。
这一瞬,纪徽音仿佛读懂了纪荣儿的心。
她不想让人伤害沈氏。
但是纪荣儿没有丝毫办法。
“纪怀恩,你敢杀我,我就——”
“放箭!”
沈氏的话语湮灭在箭羽的破空声中,仅在一个呼吸之间,她的话语戛然而止。
钳制在纪徽音脖颈上的手忽然便松了力道。
纪徽音恍惚地回眸看去,只见沈氏的肩部已然中了一箭。
不知是谁过来拽住了纪徽音,抓着她跑下了台阶,将她紧紧地护在怀里。
嗖!
数十破空之声接踵而至,接下来便是无边的寂静。
纪徽音的心跳声在此刻大过一切,她几乎听不见任何别的声音,只在抬头时看到小罗纹惊恐的面容。
她反应过来,方才是小罗纹拽走了她。
纪徽音茫然地朝廊前看去——
沈氏的身体此时如同一只硕大的刺猬,唇边涌出大股大股的鲜血,她兀自挣扎着,在倒下的最后一刻,望向了纪徽音。
纪徽音看得分明,沈氏的唇瓣一张一合,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求、你。”
下一秒,沈氏的身形轰然倒塌在地。
她瘦弱的
身子抽搐了几下,很快就安详地闭上了双眼,再无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