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永甲从衙门里退出来,回了同知府,估算着那俩可疑的马夫定是不见了踪影,便叫出那两个监察行踪的衙役一问,果是如此。两衙役还说:“晚上听他们商议,说‘刺杀之事败露,我等先归都督厅为是。若被人拿住了,那就全完了。’说完,也没听他们再议,空听着墙根那里脚步响;我们本想上去逮住那贼,可转念一想没大人的吩咐,还是按兵不动。”
叶永甲点了点头,将赵任给的银票当赏钱,赐了他们两个,二人欢喜退下。
他想起自己近因事忙,还未曾见过两房书办,应见见这班属下为是,便差寇中守在衙门。
他先去了刑房,刑房领头的书办笑脸来迎,叶永甲问了在监囚犯几名、官司俱了结未结等等诸事,书办则一一言罢,却无要紧公事。问了刑房胥吏人员,书办便拿册子令叶永甲过目,计十七名。叶永甲看物件完备,遂放心出来。
西边与刑房只隔一面墙的,则是户房。户房占的地面大些,石阶由泥路上直延伸至门口,一面门也不设,对外敞着屋内的人头攒动。里面却又有几间里屋,外面则横着一张放文书的柜台,有里屋的人出来和倚在柜边的人说话,便将文书交到外面,复走进屋去。那人正审视着文书,见叶永甲进来,忙从柜旁抽身出来,迎接同知大人。
“你是这里管事的书办?”叶永甲问。
那人笑道:“在下姓刘,陈书吏走后便是我接任了。”
“哦,”叶永甲望了望屋里头的环境,房梁上时不时掉下不少木屑皮,空中还飘散着一股难闻的发霉味。“先报来征税的情况。”
“禀同知,上月共征缴粮食五百三十六石,征银四百一十九两,均属合理之数。”
“户房可有拖欠钱银?”
“一时问来,下属也搞不清楚具体数目,同知可看看册子,也免小人疏漏。”刘书办道。
“册子放在哪?”
“就在这间屋,”刘书办指了一间屋,领着叶永甲进去;一推门,却是更重的发霉味扑面而来。
叶永甲有些犯恶心,但还是强支着走进去,堆积的册籍、文书诸类,皆泛着腐黄色,还有几只虫子啃烂了书皮。
他正不解户房怎么如此之肮脏,便听见门一关,刘书办膝盖落地的声音。
他回头一看,刘书办泪眼汪汪的,跪在地上,动情地看着他。
“叶同知啊!我怕他们告到衙门里!”
这句话让叶永甲不知所以,扶着他的胳膊道:“……有事慢慢说。”
“请大人不要责怪。”
“哪里……”
“那我说了。上月我去村里征银,与平日一样,不过是多加了一项税,有刁民便闹起来,还踹了我一脚;我当时有些恼火,下令砸了他们家的东西,还一把火烧了他家的田。同知大人应能体谅我整治刁民的正义之举,可他们素会颠倒黑白,恐怕蛊惑了知府大人,所以请……”
“请我帮你瞒住是吧。”叶永甲长叹一口气。
“对!对!对!”刘书办眼看同知有帮他的意思,激动地喊起来。
“不要瞎喊!”叶永甲呵斥说。刘书办登时闭了嘴。
他坐到椅子上,摩挲着眉骨。
到底是要维护自己的尊严,还是在深潭中更进一步?
他不知道。
到底是做为民伸理扬义的好官,还是做沉沦官场的官贼?
他不知道。
但他必须决断。
而决断只在一瞬之间,沉思往往不能于此刻独立。
“好。”叶永甲平稳地、不带有丝毫感情地答道。
卢德光果未听到百姓的击鼓鸣冤之声。因是叶永甲拨了几个兵丁,按刘书办的指示,将那家人死死围住,不许他们入城禀事;一待事情迁延日久,便无可稽查了。
可村人到底聪明的紧,竟暗自央了村中肯打抱不平的汉子,教他代为击鼓;那汉子复带携上三两人,一块访街串户,问了衙门所在之地,径直奔去。
叶永甲正在衙门和卢德光议着公事,见一位衙役小跑进来,上前说:“一伙人在堂外击鼓,说要上告刘书办鱼肉乡里。”
卢德光一瞧叶永甲:“刘书办?”
叶永甲脸色铁青。“户房的。”
“你怎么不禀呢?”他质问道。但口气又不像是质问。
“这……”叶永甲眉毛犹豫地动了动。
“不为难你,”卢德光把手轻轻搭在他身上,“我不想得罪人。要是刘书办此事板上钉钉,我可进退维谷了。”
叶永甲身子一颤,轻轻‘嘶’了一声。
“进若罢免刘书办,则两房人人自危,倒能使袁伦趁虚而入;退若对冤情置如罔闻,则坏了我清廉的名声,青天老爷的招牌便算是砸了。”他一咂嘴,“难啊!”
叶永甲已然抉择过了。他不会迟疑第二遍。
“那我就替您来抗。”他抬头拿开卢德光的手,“我说大人不在府衙,亲自把他们逐出去。”
“扮得越让人憎恨越好。”他顺势一拍叶同知,躺在椅子上闭起眼睛。
叶永甲走到门口,回头乜了他一眼,他仍悠闲地闭着眼睛。
“你跟着我把那伙人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