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放轩在镇江休整了数日,将府中事务安排妥善后,才有余暇去与外人接洽。
他先接见了镇江知府,交代几件立刻要行的公务,并问及本地的情况,后者便答曰:“下官的镇江,大抵与南京的情势仿佛。前年思和书院派人来煽动士民,颇有些邪效,故在此地扎根,修了新的书院。”
“你没打算对付他们?”陆放轩问。
“嗨,苏州费了多少力气,才将个参政书院搞垮?”知府咬着手指,愁眉苦脸地说,“他们不仅和士人儒生关系甚密,还老教他们多管闲事,讨好民众,养得百姓的胃口都刁了,衙门前没个清静。近来又听说,他们准备争取乡绅,巩固己势,明摆着是要架空我这个长官!”说罢,他愤愤不平地敲了敲桌子。
陆放轩啧啧叹了两声,也感到这是目前最棘手的事。有这么一个盘踞在地方的势力,未免会冲破旧有的秩序,这当然是所有官僚不愿接受的。
“乡绅未必真心向着他们,无非是见其实力尚强,不得不低头屈服罢了。”
“陆公高明,他们的利益也与书院不符。但怎样瓦解其力,使自败亡离散,颇为苦恼啊。”知府喝一口闷茶,叹道。
陆放轩却突然想到了一种解决方案,心中豁然开朗,只不便与知府直言,便暂岔开话题,转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知府度他胸中无谋,便没心再讲别的了,草草应付过后,长叹一声,失望地退出府外。
前脚他刚走,后脚方剑才的马车已到。他此时正是春风得意,打开车帘,先叫下人擦了靴子,挽了他下来,然后昂首挺胸地跨进府门。他直到内院之中,远远望见陆放轩,那背方才渐渐躬下去,头慢慢低下去,顿舍去一副达官显贵的模样,好像记起了自己的身份。
“久别重逢哇,我的越国公,陆大人!”方剑才含笑走来,砰砰磕了两个头。
“是啊,方员外脸都瘦了,看来为我越府操劳了不少。”陆放轩拍着他的脸颊,一把将他扶起。
“这都小事……郑把领人呢?”他掸掸衣服,顺势坐下。
“哦,郑把领还在清点军兵,准备纳入本地兵营。”陆放轩说到这儿,将头转向一侧,神色有些不自然。
方剑才乃是个精明人,想起近几日南京传来的流闻,二人便心照不宣,冷场片刻,不继续说下去了。
“你在镇江开染坊也挺久了,这里的情况你应该了解吧?”陆放轩咳嗽一声,终于开了口。
方剑才一愣:“您有话直说便是。”
“思和书院如今怎样?”
“他们经营得法,书院愈加兴隆,背靠着南京文盟这颗摇钱树,除谋逆造反之外,倒没什么办不成的。”
“你有什么对付他们的法子?”
“我开的染坊都要让他们三分,若志在根除,需大伤我府元气。不过小人觉得,这镇江等处犹如皮上之癣,虽甚毒厉,不伤根本;而南京文盟则是心肺之患,若不尽早治愈,必至穷途末路。”
陆放轩道:“我也知晓。可惜南京在万党手里,我是爱莫能助啊。”
“或许可以联合?”方剑才略眨眼皮。
陆放轩捏着下巴,眼睛直聚在了窗外刺眼的阳光上:“我考虑考虑……”
翌日,陆放轩接到了郑师严的禀告,说‘越府诸员点兵完毕,等待陆公亲阅’,便先撇下心头纠结的事,乘马至城外校场点阅。
‘嘭!嘭!嘭!’
三声炮响,号旗一卷,只见硝烟弥漫之处,陆放轩一身玄盔玄甲,策马出现,全营欢呼三声“恭迎”,齐齐地跪倒在地。
郑师严自点将台上跳下,抱拳拜道:“我等自出南京,移封镇江,气势浩荡,皆此间黎民未曾见者。诸将士皆大欢喜、意气扬扬,望公厚加赏赐,奖众人护翼之功,以悦军心!”
陆放轩拍掌称好,踏步登上点将台,左右递来名册,使其一一宣读嘉奖。
于是该荣升的荣升、该赏钱的赏钱,众人得偿所愿,各自炫耀着所获的赏赐,嬉笑怒骂之声遍天盖地,每人脸上莫不笑容四溢。
这时陆放轩看到最后一页,见纸上刺眼地写着‘未到一员:副把领齐咨’,心里就咯噔一下,肚中一阵搅痛。他连忙把册子翻过来盖住,闭上双眼,嘴角冷冷地一扬:“郑把领,叫众人冷静。”
郑师严也是老实,并不迟疑,急急按剑大喝:“都别吵了,陆公要讲话!”校场旋即鸦雀无声。
“副把领这位置空了,你们明白吗?”
“明白,齐把领不在了。”众军立刻严肃起来,齐刷刷地看着他们的郑长官——此事唯独他分毫不知。
“那谁想上来当?”
“听陆公吩咐!”
陆放轩却默然不语,用余光一瞥郑师严。
郑师严暗暗觉出这深藏的恐怖,打了个寒战,自顾自地点头:“那就……唐孝义,你来当吧。”
唐孝义在这越府上呆得极久,年纪六旬,若论资历,此人是再合适不过了。
众人也有了心理准备,故都推举唐孝义上去,掌声雷动,并无冷场。
唐孝义激动地落了泪,他哽咽地上得台来,眼圈通红。
“唐老兄,”陆放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