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陈同袍是真的来了。他身后跟着十多个骑马的随从,只见其停下脚步,伸手指挥了一通,那队随从便跟到另一辆马车前,待命去了。
“大人,实在久等了!”陈同袍向那使者作揖道歉,“因下官所带家眷不少,另外备下了马车,故耽搁了少许时,还请勿怪。”
“可以理解,请大人上来吧。”
同袍一点头,爬进车内,坐到左边临窗的地方,挨着湘人,抬头却正好面朝着叶永甲,二人四目相对。
“叶大人,你我兄弟经扬州一别,多日不见,如隔三秋啊!”陈同袍面带微笑,抱拳道。
马车在不停地颠簸着,但叶永甲的表情却没有一丝变化,冷冷回答:“是啊。”
“咳咳。”湘人自感尴尬,索性将头歪向窗外。
陈同袍的笑容僵硬了,车里的气氛瞬间凝固下来,除了不断踏响的马蹄声,竟连人发出的气息都听不到了。
可同袍碍于朝廷使节的面子,不想让人看了笑话,便继续问:“敢问廷龙也是去六部为官么?”
“是。下官在兵部里任职。”叶永甲早已厌烦了与他在现实中的瓜葛,对这样的问题显然更感兴趣。
“我是在吏部的。”陈同袍又道,“我们这两个衙门,于干系上实为重大,背得担子自然也沉,不得不为虑之也。你我当互为表里,以安朝廷啊。”
“怎么个互为表里法?”
“政策上必要一致,”陈同袍指了指身上的官服,“现在朝政复杂,要做的就是保佑这国家风调雨顺,安安稳稳,别闹出什么大事就好了。”
叶永甲不以为然:“我与陈大人意见不一。正因为朝政复杂,才要挺身而出,扬清激浊。若纵之长久为患,日后反而易生变故。”
陈同袍道:“现在百官公卿莫衷一是,初来乍到,即要大修大补,必会招致怨恨。万一失利,被人落井下石,岂不前功尽弃?到那时,百般能耐施展不开,更为憋屈。”
“……大人所想的时政,该是什么样子?”叶永甲低头想了会儿,慢慢问道。
陈同袍发出一阵满含深意的笑:“无非是百官和睦,局势安稳,不再有各种各样的冲突,都过起清闲日子,人皆深知进退,凡事不逾自己之本分,所谓‘动静不失其时’,追崇上古三代之遗风也。”
“您是想要我识时务吗?”
“啊……差不多这个意思。”陈同袍眯起眼睛。
“如果是这样,那有些事便是令识时务者望之却步的荆棘了。”叶永甲直直摇头,“现在虽然四方无事,但潜藏着多少危机,大家清楚……如果人人都没了进取之心,全心思退的话,仅能粉饰个一时太平,绝对不会退出个三代之治!”
这话言毕,蔡贤卿向他投以敬佩的目光,但同时也为他这番言论暗暗捏一把汗。
“怎么,”过湘人年轻气盛,到底是忍不住了,他那脸气得涨红,“放着大好的和平不要,偏去无来由的惹恼别人?你能得到多少好处?”
“商人的见识……”蔡贤卿不屑一顾,低声嘲讽了他一句。
“您可知道,这百官也只是一小撮人罢了,而天底下的百姓比他们多了何止千倍?他们是一团和气了,没有冲突了,可血淋淋的现实永远不会笼罩进皇宫里面,它只会把人民逼向绝路。”
“叶大人你什么意思!”过湘人用手指着他,“你是暗讽世道不太平,还是污蔑当今圣上治国无方!”
“哎呀,本来好好说话,思兴别扯东扯西的……”陈同袍赶忙拉住他,又睃一眼那位使者。
“我问心无愧。”叶永甲面对这横来的指责,只是拍了拍胸脯。
自此,叶永甲与陈同袍才算真正的分道扬镳了。到达京师的前一天晚上,他倒在床上,脑子里老是在思索,思索陈同袍这个人。他仿佛每次都要站在自己对立的方向上,无论是政治上的抱负,还是行事上的风格,完全是相排斥的。当叶永甲开始想象遍布朝野的政敌时,那些形象竟莫名其妙地集中起来,变化成陈同袍一人的模样。此人就像是能存活鱼虾的水源,让一切旧有的力量更加牢固,更加坚不可拆。他甚至不知道,如果世间抹去了陈同袍这样的角色,改革之路还会不会变得如此艰难。
叶永甲干脆一拍脑袋,收拾掉杂乱的情绪,因为明日就要到达全天下最繁华的都城——京师。
尽管这里不复往日之盛,但走过道道城墙的叶永甲放眼望去,还是不禁啧啧称叹。他在碧蓝的天空下看得异常清楚,面前一条笔直的马道,如同长蛇一般往四面八方蜿蜒而去,几乎延伸至每个角落;而大街上不断飞驰着马车和奔走的轿夫,熙熙攘攘的人群挤在街市当中,很快便将巷头巷尾围成个水泄不通。
他催马向前走去,两边的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嘈杂的声音使他的耳朵也听不清了,空气中的汗臭味与食物的香味又糅杂在一起,令人难以适应。
片刻,他们才走过这条最繁荣的街道,渐渐走到皇宫午门之前。
到了此地,四周空旷无人,叶永甲突然觉得刚才的憋闷劲儿一下子散了出来,安心地吸了一口空气。
“这是新任的两位大人,”使者拽马径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