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来甫眼珠一转,连忙向后退了两步,作深揖道:“晚辈之计虽能挽救时难,然或有冒犯之意,不知老先生可否接受。”
胡之章不能动弹,只把头微微点着:“只要能保住田地产业,老夫什么冒犯都受得,无妨!”
“那在下便直言不讳了……”严来甫又走近前,为之筹划道,“朝里来的人催得甚急,必不甘心就这么等下去,早晚要派人前来视疾,借机逼着您去县衙议事。老先生大可以将计就计,趁着官吏将要到来的时节,号召全体乡民至孔庙祭祀,并在那里与他相见。一则令其在圣人面前,不敢放肆;二则使百姓皆知官府之意,由人以言语相激,煽风点火,把民心鼓噪得怨怒起来,官府再想施行新政,便是难了。但不知您这副病体,能否支撑得住……”
“我打死也要拖起这副骨头来,这个你不用担心!”胡之章的一只手在床边捶了两下,竭力喊着,“可是那群百姓不一定体谅老夫的心情,恐怕难以策动。不行,这还是步险棋啊……”
严来甫大惊失色,双手从床架上滑落了下去,膝盖也微微一曲,慢慢地跪倒在他的面前,磕了两个响头,放声大哭道:“老先生,除此之外别无良法,如今也只能试着走一步险棋了!何况以您的声威民望,哪处乡民对您不是又敬又怕,可谓一言九鼎呀!万事俱备,晚辈求您不要再作犹豫了……”
胡之章长叹一声,却渐渐合上了双眼,不再开口。严来甫给了他深思的时间,可半天仍不见他回应,顿时心急如焚,上前叫道:“胡老先生!您还醒着么?”
“世弟放心,我没睡,”他连咳两声,唾沫星子飞溅出去,“老夫已经决定好了,就这么干!”
“胡老先生英明!”严来甫抽泣着说,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
胡之章又握住他的手:“你我现在是一条心了,近日我不能料理外事,望世弟多多周济。”
“晚辈于外事一概不通,这些我插不上话;但如今是收买人心之时,希望能拨出库中钱财,施惠百姓,请您恩准!”
胡之章道:“虽为临阵磨枪,但能多作一件就作一件,我没有意见的。”
严来甫作揖道:“老先生如此大度,晚辈钦佩不已!愿您好生将养身体,莫要操心外事,在下拜别了。”
胡之章点了点头,目送着他出了屋子,一对愁眉逐渐舒展开来。
严来甫即按照胸中的成算,命府中拨出百两白银,尽赐予贫贱佃农及老病之家(学田上的农户亦在此列),并言胡老爷不日将祭祀圣人,以此昭先代之礼,弘天子之圣德。大多百姓都是在胡家的田地上干活,平日上交租米,已是穷苦不堪,忽见老爷赏了这么多白花花的银子下来,各自欢欣鼓舞,流涕跪拜,盛赞胡之章的大恩大德。
至此他还觉力度不够,便大手一挥,将农家子弟中品质优秀者,尽选进胡家私塾入学,束脩也仅仅收取一半的费用,这令乡民们愈发感激,对胡老爷那是交口称赞,有不少人还得知了严来甫从中出力的事情,两位德高望重的‘乡贤’,就此成为了备受推崇的对象。
可官府依旧蒙在鼓里,他们甚至还未处理完县令的书信。县令在衙门里拖了两日,才把书信送到知府面前,请其剖断。两个书办怒火中烧,极力要求知府抓捕两个乡绅,明正典刑;陈同袍却随之提出了一个折中方案,只命县令派人前往探疾,若为装病,则押入监狱严刑拷打,若果真染上了病,则令之乘轿前往,不许延误。二书办的心情这才算被安抚下来。
知府发回的批复倒是很快,不用半天的时间,便送到了县令手里。面对差役严厉的催促,他也深感无可奈何,只得遣一名胥吏去了。人都散后,县令便拿帕子擦拭起脸上的汗珠,喃喃说道:“胡、严二公要大难临头啊……”
“老先生,老先生!”严来甫不知怎地,忽然跑进内院,推开身旁的丫鬟,直直地走入了寝室。
胡之章经过两日的调养,身上的发热已稍微退去了,手脚也长了些劲儿,他勉强坐直起身子,伏在床头翻阅着一本《孝经》。
“严世弟,怎么了?”他抬起头问。
“老先生,我打听到了,知县的人已经出发了,您该走了。”严来甫火急火燎地说。
“哦……”
胡之章先把书放在枕头底下,然后伸出两只手来,叫严来甫慢慢扶起,又递与了他一根拐杖,便与他一并出了房门,告诫众奴才道:“胡老爷欲去孔庙祭祀,汝等好好看家,若听着有来访之人,切记要慢手慢脚地开门,不能求快!若不听吾言,害得胡老爷无法安心,回来必杖责处置!”
严来甫提前派出了自家的家丁,跑到各村各户敲锣打鼓,大声吆喝,反复喊道:“里正有言,凡是村中乡民,必须跟着胡老先生前往祭孔,若因慵懒不去的,回头清点名册,当用大棍击背,绝不宽恕!”百姓听者,无不惶恐,纷纷穿好衣物,就都走出了巷子。到得此时,已经纠集起数以千计的乡民,都紧紧随着胡老爷的轿子,朝孔庙方向赶去。
视疾的胥吏刚刚抵达胡府,望着周围一片冷清,街上也绝无人迹,心中纳罕,犹疑地敲了敲门:“开、开门!”
片刻未听见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