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暖阁,官员们从头到脚、从内而外,都是一阵寒噤。他们并不敬仰钮远,也自然不会屈从于他的威严,只是畏惧,像人害怕老虎那样的畏惧,如果有人把它罩在了铁笼里,他们是一定会把它碎尸万段的。
他们此前就已经被曾粱等人劝说过了,又被钮远如此相逼,使其中的许多人认为,现在是站在绝路上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背水一战为好!
就连那些素来摇摆不定的人此刻也忍不住了,毕竟曾粱和柳党尚有些交情,都要遭到钮远的报复,何况自己这样攀附不上关系的呢?于是各方势力同仇敌忾,陆续抗疏进言,列奏钮远之过,甚至将他随意升迁心腹的近情作为把柄,写在其中。
钮远在都省听说了弹劾的事,但并未放在心上,一门心思地处置着吴思经的问题,只是对众心腹淡定地说:“朝廷里有一部分人真是不怕死,我刚刚警告过他们一次,觉得他们能消停呢,竟还敢如此胆大妄为!反正御史台掌控在我们手上,等老夫安排完眼前的事,就给他们点颜色瞧瞧。唉,这就叫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他深深叹息了一声,便不再去理会了,即命书办到大牢里去提人,另派亲信告知廉崇文,叫他速速收拾行装,前往迎接,等着礼部批下关文出来,就可以离开京城了。
三四十道奏疏先递上去了,可一个时辰后,还没有半点回音,让大臣们很害怕。他们怕是柳镇年徇了私,把奏书全扣下了,因而使得许多人开始动摇,有了打退堂鼓的意思。而曾粱却是首个上奏弹劾的官员,自己闹出了这么大阵仗,已经是骑虎难下了,他并没退路可选,只能搏出一条性命。秉承着这样的想法,他于早朝后挽留住了各路官员,站在大殿旁一棵参天巨树的凉荫下,号召道:“我等奏疏所言均为急事,而送入大内已久,却未见回复,定是有人暗中作祟!那些奏疏说不定就捏在钮远的手上,如果我们失败,必然会一个挨一个地秋后算账,不知诸位想过没有?”
众人听着这句话,纷纷止住了脚步,喧哗不止。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高继志、陈同袍两个默不作声,垂手而立;过湘人得意地望向四周,轻哼两声;叶永甲以冰冷的目光盯着曾粱;鲁之贤则装作没有听到,正和蔡贤卿插科打诨,但眼睛却不自主地乜向殿门,恐怕被那里的卫士听见。
“如今容不得有退路了,”曾粱看着时机已到,紧接着说,“必须要向丞相阐明我们的道理!我不愿意强迫大家,赞同我的,立刻结队到相府,跪请丞相纳谏!不赞同的,大可以安心回去,不过日后怎样,便没人能够保证了。”
“还用想么!这是性命攸关的头等大事,谁敢不从!都随着曾尚书去!”过湘人振臂大吼,把刚从大殿里走出来的太子都惊动了,他在廊道上皱眉观望了片刻,朝太监一使眼色:“你看看去。”
“诸公,诸公!”那小太监飞快地跑了下去,边走边喊,可见官员们都掉转了方向,火急火燎地朝着相府开进。
“回来罢!”太子在远处一喊,招招手说,“不必再追了。”
太监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喘着气回禀道:“我看着为头的好像是曾大人,不知怎地,成群结队地走了,不是回署。”
“可还有没跟着他们的?”
“有十几个,人数不多。”
“你把他们叫回来,问问是怎么一回事!”
一百二十八名大臣依次跪倒在相府门前,从东至西,几乎占住了整一条街。他们顶着炎炎烈日,却像雕塑一般直起身躯,任由汗珠自脸颊划过,面不改色。相府的书办急忙出门询问,曾粱声泪俱下,把弹劾的经历前后说了一遍。书办亦颇为动容,好声好气地将众人安抚一番后,便回屋里去了。
“丞相,就是这样。”
柳镇年听完了禀报,扭过脖子,看了看自己的左手边,那些堆积如山的奏章仿佛都能把桌子压塌了。
他轻轻一笑,感慨万千:“这都是他钮远骄恣跋扈的结果。倘使他稍稍收敛性子,也不至于到今天积重难返的地步……”
“丞相,您真的要听从他们的意思,拿下钮公了?”书办不敢妄言,只得这样问道。
“钮远还算个肯干实事的,我若把他再撤了,身边真的无可用之人了。只要他还镇得住场子,我便不考虑换他,”柳镇年捏着鼻梁骨,徐徐说道,“可是百官对他积怨久矣,我没办法再袒护他了。之前我把那些奏章扣下,就是想着让众人忍一忍就过去了……谁知道,这群官员都堵到老夫的家门口了,这不就能说明,矛盾已经彻底爆发了?”
他又沉思一会儿,起身说道:“这样,你去告诉他们,契约会严令钮远重议,让他收回成命。但我绝不允许他们得寸进尺,提出罢相的事,违者论罪。”
“是!”书办拱手领命。
“奉相,不好了,不好了!”一名书吏慌慌张张,笨拙地爬上台阶,朝着堂上的钮远喊道,“柳公派人传命,说叫您重议契约,不准为番邦开设特例!”
“什么?”钮远才站起来,听得这个消息,又重重地倒了回去,双眼发直,“这是……什么意思?”
“小的不太清楚,只听说百官结队到相府进谏,让柳公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