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都到正厅上坐着吧。”
巡抚慢慢地走进穿堂,向众官员分别作了揖,就令手下书办带着他们先移步厅上;待这一大批人都走去后,巡抚旋即回转过身,迎接门外的那位当朝丞相柳镇年。
“我叫你查得怎么样了?可有新的进展?”柳镇年冷冷地问。
巡抚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进来,鞠躬答道:“禀丞相,经下官细细审明,在本地十六名人犯当中,有十四人与宿党有贿赂往来,至于其他的利益牵扯,更是数不胜数;因此轻易就查出了不少人的名字,全部记在了卷宗上面。只要您愿意,完全可以一个个点出名来,据实按罪。这样的话,不止宿宗善一人,今日随行而来的宿党没一个能跑得掉。众大臣虽说不上多支持您,但这毕竟是您的门户之事,他们也不会起太大的反应,这个请您放心。”
“那些卷宗大人都带在身上了?”柳镇年并不感到振奋,只是瞅了他一眼。
巡抚抱紧双拳,眼放明光:“都带着了!”
柳镇年却决绝地一摇头:“派人拿回去。”
“这、这是……”
柳镇年有意提防着他,只是厉色言道:“宿党势大,处置起来怎能随意?还是应该步步为营,方为上策。若你胆敢擅自行事,把宿宗善的名字透露出去,定斩不饶!”
巡抚十分畏惧他的权威,慌忙答应了一声,当场把卷宗塞回给了书办,便引着柳镇年前往厅上议事去了。
这大厅很是阔敞,左右两旁坐满了三十多名大臣,却仍能留出中间的一大片空地出来。他们各分品秩而坐,一如朝会时的排序。柳镇年正坐在案几前,看着众人面色肃然的模样,满意地点了点头。
“今日老夫到此,就是为了惩治奸党,一匡朝野。可欲绝此恶,必当先绝其根本。汝等可知,这次河南的贪墨大案,已经查出了一点端倪,原来那群贪官污吏不是势单力薄,而是一个个都和朝廷里的某些人有利益联系!……说到这,你们可以猜到是谁了吧?”柳镇年故作神秘地望了望两旁的官员。
众人面面厮觑,谁也不敢乱说什么,唯有低头等着柳镇年的解释。
“我也想知道。”柳镇年的脸上忽然露出了笑容,放松地往后一躺,“可惜啊,犯人们的嘴巴严实,死活不肯将自己的恩主供出来。这并不代表他们愚蠢,相反,他们清楚得很,自己与他可是同生共死的关系,一旦坐实了朋党的罪名,那便真的是死路一条了。”
他故意停顿片刻,耳听得周围依旧鸦雀无声,只好继续说道:“当然,这件事我会追查下去的,不过老夫年迈体衰了,精力终究没有诸位那么充沛。因此,我准备举荐奉相钮远代我彻查此事,大家认为怎样?”
“我等才智庸陋,远不及奉相之明,愿遵柳公之言!”桂辅第一个站出来响应,紧随其后地就是浪潮一般的附和声,在整个大厅内回绕良久。
钮远禁不住心中的喜悦,连忙用颤抖的双手摁住椅子的扶手,使力站起,先向众人欠了欠身,又转而走到柳镇年的面前,双膝跪地,含泪说道:“卑职曾铸下何等的大错,一直深悔在心;没成想柳公能够不计前嫌,使卑职重掌权柄,此恩足以涌泉相报!”
柳镇年拍着他的肩膀,抚慰再三,后者方才擦干了眼角老泪,缓缓起身。
“奉相,我能否提一个问题?”
钮远听得背后有人唤他,回首冷扫了一眼,见是叶永甲,顿时绽开一丝微笑:“啊,本官接管此案,需要耗费许多心神审理公牍卷宗,必无法顾及全面,正要广纳直谏,听听百官公卿的意见呢。叶尚书但说无妨。”
叶永甲咳了两声,皱着眉直视前方:“依下官的拙见,贪污和朋党是两件不同的事,不同的罪名,不应予以混淆。要是东头抓一个,西头审一个,没个确定的方向,可能会越审越糊涂。奉相是否该对这两项大罪定个主次,方能将此一大案彻查明白。”
钮远陡时沉下脸来,一瞬间就发觉叶永甲是在给自己挖坑,但又对这个合理的方案无处反驳。是啊,如果只从对付宿党的角度来看,要是一味强调整治贪墨,那只会牵扯出一些无关的人员,白白浪费宝贵的时间。这貌似是提出了一个好建议,不过钮远所思所想的更深——面对着百官公卿做出这种决定,无疑会使本不稳固的人心开始浮动。
他踱着沉重的步伐,用余光瞥着众人的脸色,见他们没有了刚才强装出来的欢喜,反而变得犹豫、狐疑;这些微妙的表情仿佛一座座无形的大山,压在了钮远羸弱的背上,他感到浑身发软,一颗接一颗的汗珠几乎粘成条线,在额头上渗了出来,眼神也渐渐变得慌张,四处转动着,就是不肯聚目到一处。
“这个需当请教一下柳公。”他停下来,低声说出了这句话。
柳镇年却悠闲得紧,他犹自闭着眼睛,晃着身躯,像是还在那副藤椅上摇晃:“你说什么?”
不知他是真的没听清楚,还是怀有别的心思,钮远不敢妄加揣测,只好贴近了他的耳朵,复述了一遍:“叶尚书说,贪墨和结党当分个主次,由您来定。”
柳镇年仍旧闭着双眼,可双脚却死死地踩在光滑的地板上,来回移动,能听见‘吱吱’地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