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他!杀了他!”
就在通往禁内的那条大路之上,柳镇年被几个禁军押解着,缓缓走来。他已是穿不得丞相的官服了,套上了破旧的深褐色布衣,白发也披散下去,脚下踏着草鞋,竟全无当年的威严,浑似乞丐的模样。众官员都挤在中书省前,看他来了,一双双发红的眼睛便盯向他,一双双手臂也疯狂地向外抓着,更不用提那阵阵激烈的辱骂声,好像没人拦阻的话,他们就要把这位大奸贼生吞活剥了。
柳镇年很难无视他们嘈杂的声音,转头望去,见那些睁圆的眼睛里不仅有无穷的恨意,还掺杂着强烈的兴奋,似乎对他的命运保有什么期待。
“走,走,走!”
他的脚下每走一步,就有一群官绅在发出颤抖地呢喃,并把手指一抖一抖地计着数。他们的笑容逐渐张狂,眼冒金光,期盼着柳镇年走过那道宫门,期盼着他从此一去不复返,期盼着自己能分得一些功劳,沾上几点富贵——总之,再无人能和他们唱反调了,大家都拥有着相同的利益,办起事来自然水到渠成。上下一心,未来可谓无限美好。
偏殿的大门洞开,进了厅上,里面正摆着三张长几,左手边是刑部的人,右手边是大理寺的寺卿过湘人,各自带着数名书办,纸笔齐备、坐姿严整,犹如群星拱月一般,陪衬着高高在上的皇帝。
皇帝坐在大厅的正中位置,今日也未设帘,亦未挡有屏风,竟将一副圣容俯视朝臣,实属稀奇之事。
柳镇年此时已戴上了镣铐,膝跪在地,但并不顾什么君臣的礼节,直直地仰头注视皇帝,看到他憔悴的神情。
“放肆,”过湘人将手中的笔在砚台上钻着,“你这厮真是跋扈惯了,见了皇上,竟然连低头答话都不知道!”
柳镇年对过湘人的叱责并无反应,只是笑了笑道:“老夫也是许久未睹陛下的圣容了,那得有三年?两年了吧?时光飞逝,陛下却老了许多……您忍受了三四十年,终于铲除了我这样作恶多端的权臣,应该很高兴吧?该大展拳脚,做一番圣明天子喽!”
皇帝平日里对这个老人是何等的恐惧与厌恶,但如今再看到他,不知怎么,心境截然不同了。他对柳镇年忽然没了敌意,反而像是在看一位平常人家的老汉,乐于听他与自己攀谈。尽管他还要保持住以往的冷血,无法回应半句,可他只是听,便感觉到浑身的自在。当他听到柳镇年说‘老了许多’时,却下意识地要去摸额头的皱纹,但也不过是头脑中的一瞬,连表情都没有一丝变化,依旧把手攥紧了匕首,麻木地看着。
“放肆,放肆!”过湘人又大喊了两声,捶着桌面道,“竟敢如此对皇上说话!左右,打他一顿便老实了!”
“免了,”皇帝用平稳的语气说道,“此人狂妄是本性劣根,浪费这些时日做什么?开始审问就是。”
说到此处,门外的兵士又推着桂辅进来了。桂辅老老实实地磕了头,跪在一旁。
“问柳镇年,”过湘人叫书办拿出一叠文书来,一边翻阅一边问道,“与汝谋划行篡者,仅桂辅、钮远、洪立慎、晏温及府中幕僚等文臣十六员,可是?”
柳镇年十分明白他们的目的,于是不作争辩,轻声答道:“是。”
“啧,武官就多得很了。”过湘人又翻了一页,“这样吧,我念这些人的名字,你一一回答和他们的关系,记在供词之中,日后好给他们落实罪名。”
柳镇年还是轻轻颔首,可桂辅已有了疑惑之色,登时愤愤不平,便以言语争道:“过大人!你年纪轻,办案有考虑不到的地方,我们也能理解;但绝不能这样胡来!问文官时就只问谋逆,不顾其他;问武官时就事事要说,仔细得紧。不知有何依据?”
过湘人还没回话,刑部尚书却先面红耳赤,大骂了起来:“狗奴才!你现在不过是一介囚犯,焉敢触忤圣意!这自是朝廷的良法,先将你们这群谋逆者揪出来正法,慰了天下民心后,再慢慢计较那些细枝末节。”
桂辅冷笑:“待把我们杀干净了,没了人证,那审的还是什么柳党?岂不任着你们空口白说!朝廷的法度可从没这样的‘良法’,简直荒唐!”
“你们还有脸说这种话!”刑部尚书起了身,怒瞪着双眼,似乎想把他们的旧账都拿出来说一遭,过湘人可受不了这个啰嗦,忙向他递了个眼色,冷冷说道:“管他们讲得是什么,事到如今,何必再言道义。继续!”
柳镇年极度配合湘人的问题,一来一往,不过半个时辰,书办们已将口供备好了。湘人甚喜,当即捧着几张卷宗,向着皇帝的方位拜道:“陛下,经臣等努力核实,已查明逆贼柳镇年之党羽共八十五人,其中文臣只十六人,大多也已然故去,其势力衰弱久矣。恳请陛下依遵国法皇宪,法办这些残兵败将。一旦下了旨意,则朝中之柳党可告肃清,天下澄明,盛世可望!”
皇帝接过书信,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大手一挥,叫殿下的士兵走上来,架着柳、桂二人便往外走去。桂辅心有不甘,死死扯住军汉们的手臂,把身子不停地往前直撞,大声疾呼:“陛下!陛下!这群臣子奸恶至极啊!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哪个没倚过柳公这颗大树,哪个没和柳党有过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