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们听见崔府出了这么大乱子,也毫不慌张,都静静地站在棺材前,等着崔氏出来发号施令。倒不是大家心大,而是这其中有个人尽皆知的事实:他们这位女主子从未被棘手的情况击垮过,只要她还可说话,还可行动,就总能使手头的事情进展地有条不紊,哪怕她因此遭受了不少苦难,也不会有一句怨言,依旧按着既定的计划,去完成分内的任务,做到众人满意才止。崔府上下,不论老的少的,各家奴才无不对她调整情绪的能力感到赞叹,尊奉为她最大的优点,钦佩至极。
果然,连半个时辰都没到,崔氏就出来主持丧葬的事宜,一点情绪也没有了。待又哭过一阵,她便一面命人裁剪白布,一面打扫客堂,摆上了灵牌、供桌,渐渐地把灵堂布置起来;随后即出资请来道士、和尚,几天里连着诵经祷告、修斋设醮。同僚亲友也来了不少,整日挤在门口堂前,来往吊唁不绝,崔氏就请父亲的老朋友题了铭旌,更催促着奴才端茶倒水,忙个不停。幸亏有崔乙在外帮衬着些,方不致秩序大乱。
眼看着应酬毕了,家中已无大事,崔乙便出了府门,往叶永甲衙门里探听消息去了。
他随着周吏员来到刑部堂上,见叶永甲正在当中坐着,慌行了礼,就在左手边坐下。
“你是要来问婚事的吧?”叶永甲瞥了他一眼,从袖口抖出一张纸来,“来得正好。我已经跟蔡大人商量好了,写出了一张定婚的文书。你看看怎么样,如果同意的话,回去你姐弟俩签个字,便算了结。记得,千万别交与他人看到。”
崔乙唯唯称是,伸手拿过那封文书,见其上写道:‘余叶永甲与崔龙怀之女崔氏同立文约:崔氏与叶永甲有婚约在先,然值崔氏亲父丧亡,需服斩衰,三年难待,故当稍违礼制,先行婚配之事。此乃两方暗约,仅为凭证,书名于左:……’
“可以,可以,”看罢,他向叶永甲恭顺地笑了笑,把文约一折,塞入袖中,“只是过门的日子尚未定下,这个也要劳您自行去办。”
叶永甲道:“此事虽是你的无奈之举,但毕竟有违礼制,许多双眼睛看着,应该谨慎去做。又不差这一两天,还是先等到七七之日后再说罢。”
“七七之日……?”崔乙现出了点担忧的表情。
叶永甲一抬眼睛:“放心,我不会冷落你姐姐的,等到三年以后,成亲的仪式也会给她补上。”
“那就谢大人了……”
“你若还不放心,我可以给你升个官做,你不是就想要这个吗?”叶永甲把面前的一张文书批完,便和那一大摞一齐捆了,推到一边。
崔乙又一笑:“大人忘了。”
“忘什么了?”
“小人仅仅是个秀才,在村中教童蒙学书。”他说这话时,竟没有了前番的扭扭捏捏,反而挺直腰杆,声音洪亮地讲了出来,一旁的书办胥吏也纷纷注视向他,吃了一惊。
“蔡大人说你有不凡之处,我今日是见识到了,”叶永甲点头道,“一个秀才都想着要官做,志气不小。那我问你,你当官欲施行何政?”
崔乙慢慢地作了一个长揖,郑重地说:“小人虽于科举上一事无成,然打小随着父亲,四处应酬地多了,也看惯了不少官场中人,无不是醉心名禄、奢靡享受,上不知天文,下不知地理,毫无体民之心。故小人深恶碌碌无为之辈,常思坐堂理事,必为天下振作一番!听闻叶大人搞了许多年的新政,却一直碍于奸党阻遏,未能成功;小人此来,便是要大人重提新政,与那班‘清流’抗衡!小人在此说一句狂话,若不得万古流芳、垂名青史,便枉当了一辈子的官!”
叶永甲一字不漏地听他说完,竟从心底会心一笑,暗暗想道:‘这崔秀才颇有我当年的模样,种种见地亦是相同。我名字里带个‘甲’字,此人却是个‘乙’字,真如我的影子一般!结党之际,必当重用此人,以了我当年之愿!’
“我本为结党而召贤才,以为四方来投者皆是利禄之徒,没想到遇到和巽,真如忘年知己一般!你这样的精神真是难能可贵!”叶永甲由衷赞叹道。
“大人过誉了,”崔乙的表情显得十分得意,“像大人您这样的德行,结党也该是君子之党了,那些苟且之人看了这巍巍正气,自是避而远之,此正乃伟业之根本。”
“说罢,你想要什么官做?”叶永甲欢喜得很,直截了当地问道。
崔乙低下头说:“小人不敢急求,那捐官的钱甚是破费,再加上补缺的银子,实在承受不起。先在您幕下作个出谋划策的宾客罢了。”
叶永甲笑道:“你真是不知官场里的事。那捐官能捐出个什么?多半是闲职,还不一定能派到我这里,仍受着人家看不起。”
“那……小人是无做官的机会了。”崔乙一脸不甘的模样。
“蔡老之前出了个主意,我可以上奏为你父亲请求追封,现在正是清流收买人心之时,他们不可能对此有什么异议。一旦追封、追谥下了来,那加恩于子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到时候给你赐个进士出身,我再设法把你弄到刑部里,作个刑部主事,何如?”
崔乙见自己如此受叶永甲的抬爱,感激得泪如雨下,当即跪了下去,给叶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