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差役沉默了一阵,又不敢妄议国政,只好嗟叹道:“这也是世事无常,令人惋惜啊。兄弟能见此而立大志,便远胜于常人了。”
“周哥,兄弟扯得远了,这些闲话就不必再提了,”崔乙及时收住了话头,“当务之急,还是把家姐出嫁的事先打理好。我其实想出了一个主意,只求您出手相助:叶大人最近不是新结了一群党羽么?既要拉拢,必然要大张宴席,以示恩惠之意。您正可以借机去劝叶公,就在您家里设宴款待;待得那置酒高会之时,再将我们姐弟悄悄从后门带过来,不知何如?”
“这不还是当初那套把戏?”
崔乙笑着摇了摇头:“这正是看似相同,实则不然也。放心,这次不仅不损害您的清誉,还替您把这设宴的钱出了!”
周差役府上,红光照地、灯火辉煌。
仆人们端着漆盘,在厅堂上来来往往,或是倒酒,或是端茶,看着几位大人觥筹交错,在席间吵吵嚷嚷,好不尽兴。
叶永甲却没大说话,一直为大家敬着酒,听见万羽之在那边咋咋呼呼,也跟着笑;不知不觉就过了三巡,酒壶里空了一大半,自己脸上也有些微醺了。他不敢再喝下去了,便借口有事,从屋后出去了,众人仍在这里放开聊着。
“万世兄,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事?”顾征夹了一口虾丸子,滑溜进了嘴里,“我可一句都插不上话了。”
“顾兄弟,你是整日闷在家里读书了。我这个人,就爱到处打听,对这些流闻自然是明白得狠了!”万羽之喝得饱了,醉醺醺地倒在椅子上,打了个嗝。
“顾贤弟莫听他胡说,”吕廷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喝着酒,瞥了万羽之一眼,“朝廷大事,岂是你我能知道的?他倒说得天花乱坠,好像亲历了一般。”
“老皇叔这件事,千真万确!”万羽之急了,睁圆了眼睛一拍桌子,“那天我进京的时候,路过附近的州县,见有两三个太监打着皇上的御旗,十几号禁军在后面跟着,和当地的富商吵起来了,当即把那店铺砸了,抢了好些箱子出去。当时不敢去问,事后才从百姓的嘴里得知,这太监仗着有禁军相随,在这京师周边地方作恶,每家每户地讨要‘营造费’,口说宫里有营造之务,若不想出苦役,就出银子。人家不肯,便强使他卖屋子,不听就以抗旨为名,乱拳殴打至死。”
“可我一进京师,宫里却根本没有营造的工程,这不是假传圣意吗?再者,那些禁军常以皇叔的名字威胁百姓,这大抵是老皇叔与内侍同谋。你们看着,用不了几日,就要东窗事发了!”
众人听了,莫不面色惨白,把浑身的酒意都吓没了。他们赶紧转移开了话题,把这事草草地掩饰过了,便收拾碗盘,带着万羽之走出去了。
周差役看见那大屋子里纸窗不亮了,便料定酒宴已散,连忙把消息告与了崔乙,叫他早作准备。崔乙大喜,回头劝了崔氏几句话,后者不争不辩,走进后园里去。
叶永甲独自从正堂上走下来,兜兜转转,不觉竟行到了一所园子内。此时正值天清月明,时有微风轻轻吹过,周围花丛簌簌,身上虽颇为寒凉,但往他温热的脸上扑来,亦有清爽之气。他沿着一条石板小径信步地走进去,待穿过拱门,眼前忽然一片开阔,中间一座假山石,石桌石墩布置在遍开的芍药花下。
“他这区区一介差役,那里来得这些闲钱……”叶永甲走向那张石桌,口里正自言自语般地嘟囔着,却听得近处脚步轻响,抬头一望,见是一位全身白衣的女子,顿时打了一下冷颤,愣在原地。
崔氏本已做足了心理上的准备,但再一次看到他的脸时,情绪却还是无法冷静下来,心间扑哧扑哧地跳,慢慢地低下头去,面色飞红,不敢往前再走一步。
“崔、崔姑娘,”叶永甲鼓足了劲说出话来,嘴唇还抽动着,“我……”
“大人,可不必叫我姑娘。”不知怎么,崔氏的泪水不禁在眼眶里打起了转,看着更加水灵了。
“我知道,但……我也想不出更合适的称呼了,”叶永甲的眼睛不住地望四周飘,“叫‘夫人’什么,仿佛更觉奇怪。你、你坐……?”
“我坐下?”崔氏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不知该说什么好。
“嗯……你先坐吧。”
崔氏听到他紧张的语气,竟忍不住捂住袖口,‘扑哧’地笑了一声,然后胆怯地瞅了他一眼,方才坐下。
比起上一次见面,叶永甲竟有了心潮澎湃之感,他仔细地盯着崔氏的每一个举动,好像每一刻都在撩拨着他的心弦;他激动地像是有满肚子的话要对她讲,却又不知怎么开口。
“崔姑娘,你恨我吗?”他急于脱口而出地竟是这一句,连叶永甲自己都有些意外。他如同犯了什么大错一样,也胆怯地望向她。
“我恨你什么?”崔氏擦了擦眼泪,睁大了泛红的眼睛说,“我谁都不恨。我兄弟要功名,您要一个妻子,都没有错,我恨在哪里?”
“那崔姑娘你自己呢?不委屈?”叶永甲的声音还是颤抖。
“我?”崔氏用一只手的指尖轻轻碰在嘴唇上,“我委屈……也是委屈我……”说到此处,她如同豁然开朗一般,“是啊,我有什么可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