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住,打住,”曾粱摆了摆手,满是厌烦地说,“你们这套说辞,我听了都不下三遍了,少拿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来吓唬我。”
过湘人却不在意,语气照旧温和:“曾公,纵算不讲什么国家大义,仅新政一事,就足以使您火冒三丈了吧?难道您情愿看到叶贼的新政大行于世?”
曾粱冷笑几声,转过脸去:“良侯别在诓骗我了。叶兵部此前已与我说定,日后不再推行新政。而董晟那里确实没再向我讨要银子,各项工程也均已告竣,不兴修了。他或许会说谎话,但账目上的数字恐怕不会。”
过湘人反而哈哈大笑:“看吧,您也加上了‘恐怕’二字,想必还是有的!”
曾粱见他神态反常,一下子警惕起来:“这是……什么意思?”
湘人便说:“今日我等接到河南的禀报,得知万羽之已停了搜查蓝党的差事,专心考察田制、筹措新政,欲行打击兼并之举。他现已开始动手捉人,不久便将上奏天子,付诸实效矣。”
曾粱犹自半信半疑,伸出手来:“可有一二证据?”
湘人不多言,直将怀里的拘捕文书掏了出来,拍在桌上:“您自己看。这个叫朱养瑞的,您应该认识吧?”
曾粱眉头一动,瞬间冒起冷汗,连忙拿过文书,从头到尾扫视了一遍,目光中渐渐燃起两团火焰,双手把文书捏得吱啦地响。
“叶永甲欺我太甚,竟敢使诈!”他再也忍耐不住,腾地站起身来,整张脸都在愤怒地颤抖,“他既不义在先,我就没必要顾虑了,非要斗死他不可!我这就随你去!”
“晚辈能理解大人的心情,”湘人笑着安抚他,“但行事万不得莽撞,尚需以计胜之。”
曾粱听了,就把耳朵往他那侧凑去,二人窃窃私语了一阵。
今日天气阴晦,似有要下大雨的迹象,因此将午朝提前召开。有的官员甚至连饭都没吃上,就这么匆忙前去了。
朝会依旧是皇帝本人来主持,他坐在那道陈旧的帷幕后面,用余光一瞥,看见众臣已经到齐了,便咳嗽两声,用慵懒的声音说道:
“四日未开朝会了,卿等一定有忠言进献,都和朕讲讲罢。”
叶永甲向前走进两步,正躬下身子,准备出班答话,却没成想曾粱先了他一步,早早地跪拜在殿阶前。
“臣有本奏。”
“是什么样的奏书?”皇帝拂了拂龙椅。
曾粱顿首道:“是微臣……要弹劾人。”
皇帝笑了一下:“那就不要上呈了。曾卿还是回去交给御史台,让御史代为上疏,朕回宫慢慢地看。”
曾粱咬牙道:“非臣不守国家制度,实是痛恨那些枉负圣恩的奸佞。臣如不言,则朝野上下无人敢言了!”
“你觉得朕身边有奸佞?”
“当然!”曾粱斩钉截铁地说,“臣要弹劾叶永甲造事启衅,扰乱国政!证据在此,望陛下明鉴!”说罢,递上了那封拘捕文书。
叶永甲岂能预料他突然发难,怔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暗想:‘必是陈党探知了万主事的消息,透露与了曾粱……’因而又想起自己那天的决策,万分懊悔。
“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
叶永甲忽觉得肩头一沉,转过头去,见是蔡贤卿在低声言语。
“曾粱都如此咄咄逼人了,您不能一言不发啊。”
“我知道……”
就在他们商议的工夫,曾粱仍在向皇帝陈奏:“文书中所说的这位朱养瑞,乃是我天朝远近闻名的乡贤,素来恭谨待人,从不招惹是非。然而叶贼竟以私欲为念,指使那万羽之暗行抓捕,意图推动所谓的‘新政’。万羽之分明是奉旨出镇,却视圣命于不顾,唯叶贼马首是瞻,臣都为陛下感到寒心。”
官员们正传阅着那份文书,又听了曾粱此时的话,一时骚然难禁。
“叶兵部,”皇帝的声音在嘈杂中反而格外清晰,“万羽之干这些事,可是受你的指示?”
叶永甲和蔡贤卿对视了一眼,立刻走了出来,跪倒在曾粱的旁边:“禀陛下,万主事属我兵部管辖,自然招人怀疑;但他身在外地,与我相隔甚远,怎么可能一步步地下达指示;这件事我此前也不知晓,臣若得知,绝对会写一份奏疏,向皇上您讲明。”
“一面之词。”曾粱冷哼一声,嘟囔道。
叶永甲听见,不予驳斥,仍面朝着皇帝说:“如若臣的话不能服众,那完全可以到臣的衙门里去搜,那里保存着臣还没拟好的奏疏,能证明臣的清白。”
“这么说,你是支持万羽之的做法了?”皇帝的语气未有丝毫缓和,愈发严厉。
叶永甲并不慌乱,严肃地回禀道:“臣不认为万羽之的举动有任何的不妥。朱养瑞犯了国法,经不起查证,就理应被捕。”
“那你的新政呢?违背了历来的法度,算不算犯了国法!”一向平静的皇帝突然将身子往前探去,质问起了叶永甲。
叶永甲来不及擦额头上滚滚而下的汗珠,战战兢兢地禀道:“臣之所以推行新政,非有功名之念,实是为了陛下的江山。若田法不更,使兼并之势席卷天下,则陛下之洪恩,尽为豪强掠夺,无以泽被小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