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万羽之已到达汝宁,知府及一干官员皆是惴惴不安,悉出郊外迎接,向他嘘寒问暖,礼数有加。羽之见状,忙说自己只来与养瑞洽谈,并无别意,这才释了众人的疑,得以直往朱府。
“朱乡绅,你肚子里到底打着什么算盘?”
万羽之跟朱养瑞走入书房,一关上门,就朝他步步逼近,怒声质问道。
朱养瑞弯身作揖:“朱某从来不敢瞒骗上差,能上交的只有那几亩田地。”
“你别把本官当傻子,”万羽之用手指着他,“本官手头可有确凿的证据。”
“那大人尽管拿出来!”朱养瑞也不客气了,伸出手去,“还有衙门里的鱼鳞图册,也任您去翻!我朱养瑞行事堂堂正正,无法忍受这等侮辱!”
“怕是鱼鳞图册亦不可信。”万羽之带着轻蔑的口气。
“既如此,大人可以去申请‘勘丈’嘛。”朱养瑞冷瞥了他一眼。
“你说什么?”万羽之听到这个陌生的词,立马精神起来,“勘丈?”
“朱某不熟悉官中事务,对此无可奉告。”朱养瑞顿时背过身去。
羽之见他不愿解释,怀疑其中必有隐情,便只答了一句:“我知道了。”走出门外。
此时知府等官都在城门等候,见羽之骑马归来,慌忙上前为他牵辔,劳问道:“洽谈得如何?”
万羽之谢绝他的殷勤,下了马说:“不怎么样。朱养瑞脸皮厚得很啊……但我有一事不解,想请教大人。”
“您说。”
“这勘丈究竟是何种制度?听着似是与清丈相关,不知怎样施行?”
知府思索一阵,答道:“具体说来,就是当民间有田亩纠纷时,即可向官府请求查验,由一主事之官亲往其地,与乡保同行勘查;然后访问四邻,按其界址,将路径曲直、地段位置等等探究明白,便可命画工现绘成图,与旧图比对,遂一目了然矣。”
说罢,他又另外提醒道:“不过此举劳民扰农,上司屡戒不得轻开,故许久无人办理。”
哪知这些话语正中万羽之心意,他不禁抚掌笑道:“若有此举,足以使谎言无所遁形。大人应着重办理此项,不日我将亲往朱家勘丈!”
知府的脸色霎时黄了,想劝阻又怕被看出心虚,只得吞吞吐吐地言道:“下、下官说了,劳民扰农,何况鱼鳞图册俱在……”
“唉,”万羽之轻拍了把他的肩膀,“鱼鳞图册或是经年不修,或是乡保上呈,易受篡改,远不如眼见为真。他朱养瑞都极力要求,我们还纠结什么?别忘了,皇上是特意下诏,让我清查兼并的。”
知府无言以对,赶紧擦了擦脸上的冷汗,颔首称是。万羽之又提出在汝宁住上几日,知府就在衙门里给他安排了一间空房,暂使居住。
知府总算摆脱了这位难对付的上差,但不安的情绪仍在心中蔓延,叫他胡思乱想个不止,甚至担忧自己人头落地——想到此处,他竟越来越愤恨朱养瑞,暗骂他多嘴说出那两个字。因此不甚痛快,密传他前来谒见,欲问究竟。
“您把勘丈的则例全告诉他了?”朱养瑞听了知府的话,吓得往后倒退两步,双腿发起软来。
知府淡定地瞅着他:“我岂是那样糊涂的人?见他不懂得这些惯例,讲解时便稍加隐瞒,未曾和盘托出。倒是朱老兄你,何苦要说到勘丈上面,害得我辈担惊受怕。若不是本官心慈,早把你寻罪拿问了。”
朱养瑞松了一口气,脸庞上绽开了笑容:“大人勿怒,草民并非故意为之,实因当时情绪激愤,以致不慎多言。可事后想来,这似乎也不算一桩坏事。”
“那还成好事了?”知府问。
“当然,”朱养瑞的眼睛里露出几许狡黠的光,“您现在最想要的,不就是让朝中的几个大人物帮忙吗?他既欲行勘丈,何不将计就计,把水搅浑,争取闹大声势?”
知府猛然抬头,定定地望着他:“你且说来。”朱养瑞旋即掸了两下衣袖,坐到他身旁,在灯影下窃窃私语着。
“禀报主事老爷,这是我从县衙取到的状子,知府大人尚不知情。”才一清早,小吏就手拿一张大纸,径直来到羽之宿处,近前低语。羽之见他神秘兮兮的,连忙讨过来看,见题目上写得是‘上告地主朱养瑞霸占祖田’。
“你确定是今日上呈的?”羽之强压住心头的惊喜,向他作最后的确认。
“小的亲眼看县主簿递上去的。据说是一个农民从商水大老远地跑来,极力请求勘丈。”
“真是天助我也!”万羽之顿时站起身,在屋子里兴奋地走了几圈,“我还愁没个把柄可抓,这就送上门来了!两造俱在,我看知府还能用那条律法推诿!走,带我去见知府!”
说罢,他一边穿起公服,一边叫小吏带路,顷刻已抵达衙门二堂。
“知府大人,你正好在此,我告诉你一件事!”羽之将袖子卷齐了,阔步上堂,将状子往案几上一放,“据汝阳知县上报,一个商水的村民来访,状告朱养瑞侵占他家祖坟的田。这下总可以开始勘丈了吧?”
知府却紧皱着眉,不断地咂着嘴,好像思索得出了神,半天没有一句言语。
羽之不觉奇怪,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