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再议,过湘人便奉皇帝手诏,差属吏骑快马前往冀州提人。那络腮胡番商听得朝廷派人来了,知是事发,刚要收拾行李逃遁,就被人在厂门口截住了。
番商到得大理寺,见皇帝也亲临听审,自觉难逃一死,仰天长叹;可走了两步,又看见旁边侍立的曾粱,登时眼光一亮,暗想:‘此地有句话叫作两害相权取其轻,若只说和叶永甲那边的事,大不了就是驱逐回国;若把曾粱供出去,坐实了窃取官银,恐怕有身死之虞。’
于是他不顾与叶永甲多年的交情,反倒附和于曾粱,供道:“小人实未与曾户部密谋,不过是叶兵部心中有鬼,空口诬陷而已。”
“那他给你好处的事是真的了?”过湘人拍案追问。
番商低头道:“叶永甲屡次对我说,要让我尽得天朝之利,好让他建万世之名,所以不许官吏查清账目,查者必加罪。小人深悔被他所误,愧对上恩,情愿受罚!”
曾粱闻之大喜,还不待湘人发话,就转身跪奏道:“陛下,您听到了吗?叶永甲与番人勾结,卖国求荣,久后必反!请陛下立刻发兵,将叶永甲捉入诏狱,安定人心!”
帷帘后的皇帝沉默了会儿,徐徐答道:“番人为了保命,自然夸大其词,不可完全听信。叶永甲虽有罪无疑,但尚需召来讯问,看他态度如何。若不洽朕意,立行捉拿。”
湘人怎会放过这个击垮叶党的机会,急进言道:“叶永甲诡计多端,万一让他伺机逃了去,岂不成了臣等的罪过?望陛下先在四面埋伏禁兵,再召叶永甲来,要是他言语忤逆,即可当场擒杀!”
曾粱又道:“良侯之策甚妙。但此事外臣尚不知晓,擅杀了他,容易招致疑虑。不如先把案子给结了,向朝臣公布案情,他们自然会群起而攻之。届时,再顺从天意人心,诛杀逆贼,犹未晚也。”
皇帝深为赞许,点过头后,挥手说声‘散吧’,随之起驾还宫,众人嵩呼万岁。
番商见人已走,便追着曾粱出了大理寺,笑嘻嘻地问他道:“我这一番表态,可都是为了大人您哪!大人得替我说说情。”
“你的意思,把你的厂接着办下去?”曾粱摇头一笑,“抱歉,恐怕不能了。”
叶永甲盼了许多天的审判,终于落下帷幕。对于这个结果,他也并不意外,只是发了发‘时运不济’的牢骚,回到刑部衙门里,却见大堂的桌上晾着一封拆开了的信,正被微风吹起一角。他望着四周无人,心中纳罕,扫了几眼,就揣着它进得内院,问崔乙道:“这是何人送来的信?”
崔乙伸起脖子瞅了瞅:“下官……没见过呀。这是谁写的?”
“董晟从边关寄来的,”叶永甲道,“说张成怀不老实了,最近也递来弹劾我的奏章,问我怎么处置。”
“哦,那我去承发房问问。”
崔乙带着书信去了片刻,回来向叶永甲禀道:“问清楚了,这信是今早送到的。送信人还捎了董晟的话来,说:‘张都督在朝中颇有人脉,他在未结案之前就听到了风声,早早写好了奏章,只不过等到今日才呈过去。叶公要想对他动手,大可借此行事,卑职当竭力配合,搜集物证。’”
“这个董晟,也不提些切实的意见,”叶永甲皱紧眉,连忙摆了摆手,“都什么时候了,我哪还顾得上他……”
崔乙却把眼一转,小心翼翼地说:“这或许正是我们的一线希望……”
“怎么说?”
崔乙道:“张成怀位高权重,且又孤立一人,未有党援。如能伺机诛杀,足以震肃朝廷,把我们失去的威望再挣回来。这计策其实不难施行,只需看皇帝陛下的意思。”
“你说了半天,不还得取决于别人?”叶永甲瞥向他,“陛下还发着盛怒,不把我们撤职已是恩典,岂会容许我再掌朝政?”
崔乙徐徐答道:“所谓尽人事,听天命。大人可去宫中试探一番,再作定夺。”
“如何试探?”
“以退为进。”
崔乙刚道出这四个字时,忽听门外传来急促的喊声:“叶大人!陛下有诏,召您入宫答话!”
叶永甲的心顿时悬了起来,也没时间听崔乙再言了,忙将官服略整,大踏步地跨出门去;崔乙见状,亦挥袖跟随上去:“我同大人一路。”
通往寝宫的甬路上竟异乎寻常的安静。不仅无人,石板上也未见得一点灰尘,显是刚刚经过了打扫。叶永甲只听得他们两个‘嗒嗒’的脚步,忽感到一阵阴冷之风,便站定了,张望起了四方,看着殿东侧的拐角上有影子晃动。
他回头问崔乙:“我怎么……心里不安啊。”
崔乙看穿了他的心思,宽慰他道:“您不用慌。那里不是人影,是棵柳树的影子。”
“哦,也对……”
叶永甲便不以为意,径直走入殿内;而殿外开始响起兵器的擦碰声,刀剑交错的影子映在纸窗上,貌似越来越巨大,离着叶永甲越来越近了。
“罪臣叶永甲参见陛下。”叶永甲拾阶而上,望着金色的帷帘深深下拜。
“不用这么着急给自己冠上个‘罪’的名头,”皇帝轻声说道,“你要觉得自己真有罪,老实交代便是。别的,朕不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