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晟认得画像中身穿戎服的人物,那是已故的宣化都督杜擎。只见张成怀双眼通红,微微抬起头颅,哽咽着说:“杜公啊,这可能是卑职最后一次来看您了。卑职无能,把一个好好的边关变成了党争的棋盘,手下的将士也都成了棋子。您若泉下有知,看到这样的局面,会后悔吗?后悔自己白白信任了叶贼……”
“我想,他更不愿看到你现在的这副模样。”
张成怀听得背后有人,立刻把剑眉一紧,抹了抹泪水,转身见是董晟,便面无表情地回答:“董监军,要杀要剐,我悉听尊便。”
“我先要问问,这是谁?”董晟却不理会,走到他跟前,指了下画像。
“……大名鼎鼎,勿需多言。”
董晟轻发冷笑,说道:“那你必然知道,杜武德公和叶兵部是好友,称之为贼,他会愿听吗?”
“你休要拿这些往事来混淆是非,”张成怀低下头,紧紧地握着佩剑,“他绝不会料到你们结党营私。”
“张都督,我们究竟营了什么私?推行新政,纯粹是为国家的安危考虑,根本讨不得一点好;若打算去求名利,直接往有油水的衙门钻就是了,何需在此费神费力?”
“这话只能感动你们自己,感动不了别人,”成怀摇摇头,眼睛里仿佛有一团明火,“当初你与存肇来此,为了争夺权力,把边关弄得是鸡飞狗跳,人人自危。自此之后,本该为国厮杀的将士整日计较着站队,计较着应酬;军中办事用人,不问正确与否,全看他赞不赞同新政:异己者打压,附己者提拔……这不是营私,又是什么呢!如果‘大义’真是如此的话,我宁愿奉行龌龊。”
董晟情知劝不通了,仰天长叹,凄然说道:“好,好……大人愿行龌龊,也就要有被人指摘的觉悟。你跟我出去吧。”
“当然。”张成怀算是知晓了自己的命运,就把佩剑解下,随他走出营外,直赴钦差所在。
张成怀刚刚进帐,两旁埋伏的士兵就趁机突入,将他制住。钦差先是责备了他一通,随之命令绑起推出,押去大牢。路经兵营,军士们无不惊诧愤怒,纷纷停止了操练,一齐鼓噪上来,争要讨要说法,把前前后后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张成怀见状,不禁泪流满面,竟重重地跪在校场中央,高声哀求道:“诸位!此是朝廷之命,不得违抗。若因我一人之身,致使你们也落下个谋逆的名头,我心中不安。只希望诸位日后能够奋勇杀敌,不必再被党争所误……”
众兵都动容了,之前的大喊声瞬间变成一片的哭声,他们无可奈何,只得遵守着他最后的一道军令,目送他渐渐离去。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终于坐实了张成怀‘勾结蓝党’的死罪,皇帝异常震怒,亲自写下诏敕,命钦差把他的脑袋砍下,函送朝廷;叶永甲又听从了崔乙的计策,派人将张成怀的首级传往各大边关,众将尽皆胆寒,群臣也深感震颤,叶党威势重振。
“唉,我们真是白费了一番工夫,”过湘人把乌纱帽狠狠扔到桌上,对着陈同袍、曾粱二人发着牢骚,“使了九牛二虎之力,叶党却还如日中天,我们和他斗个什么劲!索性辞官回乡得了!”
曾粱亦道:“杀了张成怀,下一步就该我们了!”
陈同袍还是一贯地面无表情,冷静地将目光转去:“思兴休要沮丧。我看不是因叶党势大,而是未能打到他痛处。所谓打蛇打七寸嘛。”
湘人皱住眉:“按你的意思,他的‘七寸’不是结党,也不是欺君,还能是哪?”
陈同袍捋须道:“是蓝渊的案子。皇上对它如此在意,无非是怕身边隐藏着乱臣贼子,危及自己的皇权,所以陛下宁可让着叶永甲乱捕乱抓,也不敢表现出丝毫的软弱。如果你我能把这个案子翻了,削去蓝渊、存肇的逆贼之名,一切就将迎刃而解。”
“这倒也是,”湘人点点头,“叶党没了查案这个由头,自然不能为所欲为……只是说来容易,如何翻案?”
陈同袍正要闷头思索,却见门外冲进一个人来,立足未稳,急向他们禀道:“出大事了!”
三人同时站了起来。
“太、太子忽然晕过去了,怎么救也救不醒,目前生死未卜,皇上已差御医前往看视了。”
众人也顾不上对付叶党的事了,携着官服,大步往禁中走去。
此时寝殿内已是人来人往,乱作一团,陈同袍气喘吁吁地赶到,见宰相宿宗善也在不远处,他全无平日的和蔼了,直接喝斥开堵在门口的宫人,扑向太子的床边,大喊道:“殿下!您可好些了?”
太子慢慢打开眼皮,轻声答道:“本王……只需调养,卿等勿虑。”说完,又发了昏,宿宗善伏地大哭。
陈同袍看罢,叹出口气,转身走出屋去,问某个太监道:“太子身患何疾?”
太监抽泣答道:“太子平日便好酗酒,常常一惊一乍,疑神疑鬼。皇上听了,特意派沈公公来慰问,没成想反而吓着了殿下,顿时倒地不醒。幸亏及时叫了御医前来,进了药汤,方才无事。”
“御医怎么说?”陈同袍紧跟着问。
“御医说这是惊惧成疾,独自休养一阵就好了,不许一人去打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