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体细节和时机仍是机密,庄戎没有多说,几个孩子都晓得轻重,也不多问,只有庄幼白道:“那咱们家什么时候能回洛阳呀?”
庄继白见程瞻洛目光疑问,对她道:“咱们家都是北方人,阿耶是洛阳人氏,阿娘是豫州人氏。”
程瞻洛心下了然,流亡南方的北人着实不少,故土难离,众人心心念念,都盼着赶走胡人,重回家乡的那一天。
“会有这一天的,”庄守白道,“阿耶和我领兵,就是为了这一天,若是我们收不回洛阳,那这担子就交到我家阿丰身上。”
“好!”庄幼白攥紧小拳头,“不过我怕阿耶和大哥太厉害,没等我长大就把胡人给打完了,一个也不给我留。”
这童言童语可爱,大家都笑了。
一家人难得重逢,聊了很久,直到夜色深沉,才各自打着哈欠回房歇息。
过不几日,就是小年,庄家依然是北边习俗,以腊月廿三为小年,祭灶,吃胶牙饧,贴窗花,扫尘,过得热热闹闹。
李清渚还特意派人接连瑶君和连胜过府,连瑶君一来,就兴兴头头凑到程瞻洛身边,两人咬着耳朵说悄悄话。
“我好想你!”
“我也想泱泱,”连瑶君抱了抱她,从怀里掏出一个香袋,“给你带的,闻闻香不香?”
程瞻洛依言凑近了去闻,果然一股清远的香气,赞了一句,小心解开香袋的口,看到纷纷洁白的花瓣。
“家中自养的水仙,我特意挑了开得最好的掐下来给你,”连瑶君豪迈地一挥手,“喜欢吗?”
“喜欢,”程瞻洛很是珍惜地把香袋收进袖中,问,“你们今年过年怎么过?”
“大年三十还是和婆婆与叔伯一道罢,”连瑶君不是很在意地说,“阿耶在前线守城呢,回不来。”
连瑶君和连胜的父亲,连烽,随庄戎征战多年,是他麾下深受信任的副将,刚收复的几座城池和与之连通的水道便交由他来守。
虽说离襄阳城距离不远,但军中制度严格,自是无法回来过年的,刚收复的前线城池被胡人劫掠过,还是满目苍夷,且不如襄阳城内安全,也不好让一双儿女去前线。因此这个新年,连家只能两地分隔了。
李清渚也是出于此,才在小年时将连家两兄妹接了过来,一是大家一同热闹一番,二来也是表达关怀之意。
程瞻洛原本忧心连瑶君思念父亲,准备了一肚子宽慰的话,孰料连瑶君洒脱得很,不仅不伤感,还反过来道:“阿耶常年在前线,回家的时候不多,我都习惯了,李伯母人很好,年年都很照顾我们。”
程瞻洛便收起了满腹的话,静静在她手上拍了拍。
满正院都在扫尘,庄守白人高腿长,架了梯子,去扫房梁上的尘土;荆远和庄继白一个扫地,一个洒水;就连最小的庄幼白也举了个鸡毛掸子,跌跌撞撞地这里掸掸,那里擦擦。
程瞻洛和连瑶君分到的是最轻的活,一人手边几张红纸,坐在廊下剪窗花。因着正月里不许动针线,也忌剪刀,这些物事都要在腊月里做出来。
冬日里的日光稀薄,照在身上微有暖意,两人光明正大地划水摸鱼,坐在一起聊了好一会,手上的窗花才刚开了个头。
许是今日的阳光太好,两人的性子又实在投契,说着说着,便谈起知心话来。
“我都快不记得我阿娘长什么样子了,”程瞻洛倚着背后的柱子,回忆道,“她走得早,那时候我还太小,只模模糊糊记得个影子。阿耶老跟我提她,说她爱穿藕荷色的衣服,脾气极好,笑起来温柔极了。”
连瑶君道:“我倒是还记得阿娘,她走的时候我已经记事了。阿耶从来不提她,不过阿娘的嫁妆箱子一直是原样放着,他从来不让人动,别人让他续弦,他也不应。”
“你阿耶必是念着她的,和你们兄妹一样。”程瞻洛宽慰道。
“我也不知道,阿耶一贯不与我们说这些,”连瑶君很快从短暂的怅然中恢复过来,冲程瞻洛做了个鬼脸儿,“其实我与阿耶都不大熟,他一直忙前线的事,老不回家,小时候有一次他出征了半年,回家时满脸络腮胡,把我吓得哇哇哭。小时候是阿娘把我带大,后来是阿兄,至于阿耶……我知道他心里有我们兄妹,但是他从来都一句不说。他在家看起来可严肃了,我都不敢找他说话。”
“不说这些啦,”连瑶君活气十足地一笑,像朵生机盎然的花,“我看看你的花纹,怎么这样细巧!”
程瞻洛养在程逸府中守孝的三年,学会了描花样子。像她们这种世家的闺中女儿,做绣活不是为了实用,也不讲什么工时费不费,越是精致繁复的花纹,越显得蕙质兰心。程瞻洛画得手熟,情不自禁就用在了窗花上。
她很爽快地说:“你喜欢这个吗?给你。”
刚剪成的一副窗花,被程瞻洛递到了连瑶君面前。
连瑶君喜不自禁:“真的吗?给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