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汉律九章论,亦如此”
按汉律九章而论,孙潜虽有行刺之心,亦有行刺之举,但系受人胁迫,又未成功,若真按律法而来,该是“减死罪一等”,也就是流放边远地区服苦役。
不过除非诸葛亮出面,否则谁也不会真按律令来判的。
别的不说,光一个小皇帝就得罪不起。
丞相看看沉默的蒋琬,叹了一口气,“我去写信给廷尉吧。”
“丞相养伤要紧,怎能为这等琐事空劳心神”
“随心议罪而不守律令,哪里称得上是琐事。”丞相坐起来时,突然想起了什么,“那刺客说没说策论为谁所写”
“不曾,只说是温衡请了博学之士为其出谋划策。”
诸葛亮皱了皱眉。
他心中有所猜测,只是恐无证据
“那司马家”
屋外传来了脚步声和女子的说话声。
视线落在屋外时,能见到那一条木板铺就,古旧干净的长廊,雪花正静静落在长廊的屋檐下,将靠近院子那部分的木板上堆了薄薄一层雪。再靠里一点的区域,因为被屋子里传出的热气微微熏着,由雪花变成了一片湿润的水迹。
阿迟带着怜娘,说说笑笑,自那里走过。
蒋琬与这位亭主已是老相识,并不在意,但杨仪就不同了。
待丞相的视线转回来时,发现自己这位随军长史满脸愁苦,恨不得将身子钻进席下的木板里去,一副委委屈屈的可怜相。
丞相极少这么真心实意地想安慰杨仪。
但他总觉得,安慰什么都没用。
一如端坐在陈群面前的御史中丞,颍川徐庶。
尽管对于大司空而言,最纯净清澈的蜀中白酒也不过凡物,但这二人对坐赏玩这场春雪时,只饮了一壶浊酒。
“这几日关中消息纷乱,元直可曾听闻”
“未知司空所说是哪一桩。”
陈群留意地看了徐庶一眼。
比起他这等劳心劳力,鬓发早白的人,徐庶自弃刘备而就魏王以来,仍不改名士做派,只懒散度日,因此官职也迟迟停在郡守之位上不曾升迁。
也因此,这位五十余岁的颍川名士容貌保养得极为年轻,望过去仍是四十上下的儒雅文士,看得陈群不由得心生了几分羡慕和嫉恨。
“自然是蜀相诸葛孔明事。”
“哦,那个啊,”徐庶伸出筷子,漫不经心地戳中了一条烤鱼,而后细细的将一面鱼肉从鱼骨上分离开,“听说刺客那般精细谋划,想来除非天命在蜀,否则孔明难逃一劫吧。”
听到“天命”两个字,老司空皱起了眉头。
“难道元直认为,天命在蜀”
“在下才疏学浅,不过一庸人,哪知什么天命。”徐庶夹起了那片烤鱼,蘸了蘸酱汁,“司空竭忠尽职,堪为治世之才,于天命事上自然比在下更有见解。”
大概是年纪真的大了,经不起气,陈群虽反复在心里告诉自己要止住怒气,却还是止不住的冷笑,“我虽不才,可叹诸夏侯曹不成器者更甚若天下世家不能齐心协力,共抗蜀逆,将来有何面目去见魏武王”
陈群怒气填胸的模样并未影响到徐庶的食欲,他仍将那条烤鱼安安稳稳的吃了下去。
“天下世家亦不过如此。”徐庶道,“司空何必强求,况且”
他看了这满目憔悴的老人一眼,摇了摇头。
“司空究竟是为魏武,还是为颍川”
这两者之间门,难道是有区别的吗
陈群愣了。
这两者自然是有区别的。
徐庶却不愿讲话讲得更加明白刻薄,他端起一盏浊酒,慢悠悠向唇边,思绪却不由自主飘得极远,想起隆中时屋外狂风暴雪,屋内两好友对饮开怀时,那位朋友年轻的模样。
他总不至于陷入这种困境中。
虽不至于陷入这种世家与皇权取其一的困境中,但诸葛亮也在面临其他的困境。
蒋琬与杨仪离开后,这座别院里只剩下这对夫妻,以及一群仆役婢女。
丞相心绪难得如此放松,因而观赏一番雪景后,便决定趁着夜色,去汤泉中沐浴一番。
这一池汤泉隐于山石之后,景色清幽,无人打扰,正适宜静下心来,思考伐魏之事。
尽管暮色苍茫,雪落未停,这座庭院却温暖如春。
这大概也是阿迟的法术,反正这是她购置的别院,想怎么改造都成,他不怎么认真的想只要她别在汤泉里作法就行。
他这样想的时候,忽然感觉空气扭曲了一下。
或者更准确点说,那影影绰绰的,不远处的楼阁上透下来的光扭曲了。
在一片光怪陆离之中,阿迟凭空走了出来,正站在温泉水面上。
她只穿了一身极轻薄的小衣,若说是准备来泡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