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一条直线。
毫无波动可言。
凝视许久后,苏职极轻地低下了眼,失神地盯着自己身前交握的双手,再没动作。
空气中只剩下机器时不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李秋雨……”
良久,她轻轻唤了声女人的名字。
“我叫苏职,今年22岁了。”
她咬了咬颊边的唇肉,好似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整个人看起来略有些局促:“对了,‘职’是耳只的‘职’,你应该认识的吧……”
语毕,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苏职垂着脑袋,手指无意识地一下下扣着指节上细嫩的皮肤,像是完全感知不到疼痛。
她稍稍抬睫,视野里随之圈进女人静置在床边的手。
手的表面有些粗糙,肉眼可见有几处厚厚的老茧,虽不似老年人的皮肤状态那般松弛,但手掌上的纹路却很深。
苏职盯着看了一会儿,忽地呢喃出声:“好像……有点冷,我牵牵你吧?”
她的声音小心翼翼,仔细听,甚至带了点微不可察的颤意。
仿佛生怕惊扰到病床上的人。
说完这话,苏职缓慢地挪动脚步向床边又靠近了些,而后俯下身,慢慢将手伸了过去。
女人手的温度偏凉,但还有些许温热。
……手指也还没有开始僵硬。
当终于握住女人手掌的那一刻,又或是在感知到她皮肤下浅浅的余温时,苏职的视线倏地一下模糊起来,喉咙难以自抑地哽了声。
“你知道吗?其实……我今天差一点就牵到你了。”
眼前的水汽越来越浓,苏职什么都看不真切,声音低低的,像极了在母亲面前诉说委屈的孩童:“可是你跑得太快了,我追不上……”
越往下说。
尾音里的颤抖就越发清晰。
熟悉的沉默再度降临,宛若暴风雨来临前,海面最后的平静。
夜太漫长。
原先空旷安静的病房内,压抑的呜咽声渐渐放大。
“李秋雨!你骗人!”
像是再也控制不住那般,苏职崩溃地喊出声,眨眼的瞬间眼泪砸在了女人的手背上:“你骗人啊——”
你根本就没有家人。
除了我,你再也没有别的亲人了。
将才在重症监护室外的时候,沈蓉珊已经将一切都和她说了。
先前由于能着手展开调查的信息太少,得到的只有那份陈旧的求职简历。
今天从护士那里拿到女人在车祸中遗落的手机后,沈蓉珊和苏天明秘密吩咐人私下调查,才从周围几个相识的人口中知道,她的确是从外地来的,但这些年一直独自在梧川这边工作生活。
也从没听她说起有什么家人。
每每问起,她也只是笑笑,表示这边还有牵挂的人。
苏职抬手用力擦了下眼睛,但刚擦完,眼前又瞬间被新的水汽蒙上,根本止不住。
……为什么?!
既然都把我这个“累赘”丢掉了,为什么不去追寻你想要的生活?
为什么要让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
为什么从来没有找过我?
为什么……
过了好一阵,低闷的抽噎声才断断续续地平稳下来。
眼里的泪还在无声地往下掉。
苏职勉强将情绪稳住,而后抬手捏住针织衫袖口的柔软面料,动作极轻地掖拭着女人手背上湿润的泪水,一下一下,声音轻而缓。
带着隐忍过后的强烈沙哑——
“……对不起。”
这三个字,像是在为不小心把眼泪滴到她手上而道歉,又像是在为她内心任性的质问而道歉。
也像是还有其他方面的含义。
苏职半蹲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床上安睡的女人。
她突然很想问:你是不是在怪我?怪我没有在医生问家属的时候,第一时间站出来?
所以……才连最后一面也不想见我?
可是问了又能怎么样呢?
她的手好像越来越冷了……
忽然间,城市上空回荡着一抹悠远绵长的钟鸣声,似乎是从市中心那边传过来的。
苏职抬起视线,望向病房另一端紧闭的窗户,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看到了一望无际的黑夜。
她神色稍愣,很快记起这钟声的缘由。
八月一,建军节。
零点鸣钟是梧川市常年流传下来的一项习俗。
——十二点了。
又是新的一天了,再过几个小时,太阳就要出来了。
可是,李秋雨……
你再也没有明天了。
苏职默默收回目光,最后深深地看了女人一眼。
随后低下头,神态挫败地将额头贴在女人逐渐凉透的手背上,肩膀一点点颤动起来。
李秋雨,今天是我们见面的第一天呢,你就弄脏了我的裙子。
这是很不礼貌的。
你起来赔我的裙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