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温的确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先头她和义宁同吃同住大半年,从未从义宁口中听过她与宣平侯世子有什么交情。何况永安王与宣平侯素来政见相悖,面上不和,若不是此番联姻,怕是八辈子都打不到一处去,自不会邀宣平侯乃至他的妻儿到府上做客。
通过其他手段入府就更不可能了,萧顺那翻个墙都能把自己摔个脸着地的功夫,也就是在侯府所有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纵下才能混着出去,要是翻了王府的墙,怕是还没落地就被巡逻侍卫五花大绑地绑到李时允面前了。
“真不记得了?”萧顺看着姚温忽而带有审视意味的眼神,里面写满了不相信,好像他是在为了彰显自己的神通,胡编乱造的一样,立即咕咚一声咽下嘴里嚼的一大块鸡腿肉,帮人回忆道,“就是有一年清明呀,那时京中时疫刚结束,我娘带我去的,我就偷溜到后院自己玩去了,没想到刚好遇见你在树下哭,我为了哄你开心,还给了你糖吃。”
说着又撕下一块肉,边吃边嘟囔:“我这个恩公都还记忆深刻呢,没想你这么快就忘了...”
萧顺漫不经心的话如同一道天雷劈下,让姚温通身一震,瞳孔急缩。
她想起来了。
脑中闸门突然破开,多年以来一直刻意回避的往事此刻如潮水般向她涌过来,裹挟着一些苦得发酸的情绪,让人如坠冰窟,直抵深渊。但同时,也有那么一两分暖阳照进来,让这段回忆,多了一丝甘。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喃喃道:“原来是你呀...”
萧顺的确到过王府,但那日后院里的人,并非义宁,而是她姚温。
十年前,清明雨后,天气晴。
偌大的金日挂在空中,洒下一片暖阳,平白给地上的万物镀了一层金,亮得人睁不开眼睛。空气中交杂着泥土气和花草香,潮湿清冽,染透了人的衣裳。
彼时姚温立在王府后院的一棵老榕树下,静默得数着褐得发黑的树皮上开裂的纹路,咬着嘴唇,眼角泛红。
四下无人,阳春三月平添寂寥。
姚温闭上眼睛,落下一滴泪,为她刚刚枉死的此生唯一的师傅,杜雁南,杜娘子,也为她颠沛流离,又将再次堕入黑暗的人生。
她不觉得李时允是什么好人,却也挣不开他丢下的枷锁。
一幅幅画面在眼前交替而过,走马灯似的,搅得她心绪翻涌。
一会儿是大雨滂沱,青绿混着血红,气力衰竭大限将至的杜娘子软倒在冰冷青石板上的凄然的笑。
一会儿是黄昏夕阳,霞光并着春光,于地上死尸一片中泰然而立,面若桃花地笑着用手帕擦拭沾了血的剑尖的李时允。
半月前那人还是个乐善好施,慈悲为怀的闲散王爷,而今再看过去,只剩下以天下作局、苍生为子的狼子野心。
朱雀阁,是他那日指给姚温的生路,也是惩她见了不该见的东西,用来囚她的笼。
微风拂过,姚温忍不住面上的痒意,睁开眼睛,入目却是盘杂交错的古榕树根,绞杀。
这般绞杀之象,她只在杜娘子回忆走南闯北快意江湖的神仙事迹时听她提起过,从未亲眼见到。
杜娘子讲,榕树绞杀在她走西南时常常见到,颇为壮观。
她边比划边说:“那树啊,可不得了了,就跟成了精似的。树枝一条条围着原来地上的那棵树缠上去,交织着收紧,到变成树干,不仅遮了里树的日光,还要吸里树的营养,越涨越大,直至把里头的树彻底绞死,覆盖完全。自此呢,里头的那颗便再找不见了,只剩下外头的榕树枝繁叶茂,华盖如伞。”
想着杜娘子口中的榕树绞杀,大多在南方的湿热之处,皇城里是不会有的,姚温不禁伸手,用指腹摸着一条条虬劲粗糙的枝干,眼底一寸寸晦暗下去。
李时允不愧为永安王,这般违逆自然的事情也能做到。
萧顺就是在这个时候爬上永安王府后院的墙头的。
本来么,他一个十岁小孩,头一次跟着娘亲进了王府,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但到底难掩看到这气派宅邸的激动。
也不全怪他,这座宅子明明只是亲王规格,华贵却不输皇宫,一路上雕梁画栋,碧瓦朱甍,台阶是汉白玉,门槛是桃花心木,陈列装饰不是金玉造,就是名家出,可不得给被因着疫病关在家里许久了的小世子看花了眼,瞧迷了心嘛。
于是秉着贪玩探险的小性,萧顺暗中谋划,故意等到吕氏与人交际、无暇照看他的时候,胡乱扯了个小解的由头,溜了。
一溜便溜到了后院,他可听闻永安王派人从各地寻了好多奇花异草,运到京城来装点后院呢,今日来都来了,不看看怎么行。
因为怕在门口撞上来往的奴仆婢女,他就翻了个墙,结果在墙头远远地瞧见一个女孩子,站在一颗巨大的树下,眉头郁结,好像在哭。
他就想,多俏的春光,多美的园子,为何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