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沈时祺院子中出来,沈凌安抚着冲段风玉和郭衡笑了一下,打发人各自回屋后,自己却在原地呆立许久。
半晌,许是冷风过院,她终于察觉到些许熟悉的冷意,迈步回了却月居,径直走到书房点上烛火,将案边放着的东西重新铺开。
方才未曾仔细看的族谱,此时此刻对着烛火,似乎更清晰了些,有些泛黄的纸上墨迹已旧,唯独鲜红暗红两相交替的章还夺目,像是流动的血一样。
沈凌随意扫了两眼,将之直接翻到最后,只寻了一息便在上方看到傅北固和傅南宁并排在一起的名字。
就如当年在奉怀太子光彩之下依旧名满京都的这对兄妹一般,似乎连这两个名字也在这族谱上格外显眼。
名字下方,相似又不同的两个章并在一起,山轮廓与水纹清晰可见,与从前那些信上的完全不同。
沈凌悄摸在心底同两人依次问了个礼,想起那时素华所说的十姑娘傅知卓出自二爷一脉,她便在一旁顺着另一脉向后数着,不多时便找到傅知卓的名字。
傅知卓虽与傅家闹得难看,之后更是不相往来,可这族谱之上,赵呈的名字依然在,傅家并未不承认这个自家姑娘“争”来的夫婿。
而在傅知卓的下方,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鲜红水纹章,和那个同样熟悉的“十”字。
是她不错。
依照大周律例,女子出嫁便入夫家,没有证据,即便是谋叛重罪,也全然不该牵连傅北固乃至傅家全族。
傅家,不该亡。
沈凌略微松了口气,目光移向案边放置的开了一半的盒子上。
这盒子是她醒来后庞沁送来的,内里装着那时空青带在身上的东西,傅南宁的手札,空青的腰牌、绢帕,还有那个忘记丢掉的药盒,应是都在其内,也算是空青的遗物。
或许是不想,或许是不敢,她一直没去动,到了今日要将族谱连同手札一齐交与腊月之时,她才终于又来到这盒子前,提起力将之彻底打开。
腰牌和绢帕上还有残存的血迹,刺目得很,沈凌只扫了一眼便将视线移开,落到了一旁的手札上。
这一看却让她愣了一下。
那日死士太多,这手札又是被空青随身携带,缠斗之余也顾不得那么多,是以这手札上出现裂痕沈凌并不惊讶,只是……那裂痕似乎不大对。
沈凌将手札拿起,对着烛火翻了又翻,这才确认整部手札只有这一处破损,而在这被人劈开的裂痕之下,竟是一处被封上的夹层。
小小一本手札,谁曾想竟也会别有洞天,她上次翻看时甚至丝毫没有察觉。
沈凌心下起疑,将夹层中的纸抽出,展开来看她才发现共有两张。
第一份的字迹与手札大不相同,沈凌仔细看着,不长的内容,她却是越看越惊心。
“原来……是秋兰。”沈凌视线落在一处,对着那字不由得呢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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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容禀,今上因改制之事责难小姐,将小姐幽禁于万象宫,此后不乏有人对小姐暗中加害,更有人以家中双亲挟持奴婢,在每日饭食中掺入药粉,才最终致使小姐受俘。
图伦之时奴婢心中日日煎熬,如今再回大周,虽侥幸活命亦是不得解脱,唯以死谢罪全我悔意,望殿下明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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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凌怔怔然捏着这信。
秋兰并不是忠心殉主,而是背叛旧主心中有悔,才在交托手札后自戕。
她不是在表忠心,是在赎罪。
傅南宁防里防外,独独没有防这个自幼陪着自己的侍女,也正因如此才葬送了自己的命。
唯亲近者最是伤人,刀刀入心,一击毙命。
想到此处,沈凌却不禁轻笑了一声,随即她将信重新叠起,转头拿起了另一封。
看着熟悉的字迹,只一眼她便认出这是傅南宁所写,几处字形有些乱,虽然藏在这手札中,却并非是交与陈灏,而是写给傅北固的。
沈凌突然想起了那时在傅府找到的那半封信,陆离说那是陈灏仿着傅南宁的笔迹所写,如今看来,这便该是那封原信了。
这毕竟是家书,与傅家的案子还有傅南宁的死该是没有关系,沈凌本不欲打算多看,可叠信之余目光不经意一扫,却在信上看到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
她手中动作一滞,将信重新展开从头又看到尾,这才明了那时傅南宁信上所言莫怪的确是指无法回京再见傅北固一事,只是,在这之前所提之事,却让她不禁生疑。
沈凌怀着疑心,将视线重新落回族谱上,适才她只顾着傅北固和傅南宁,却没去看,傅北固的名字下方除去那暗红的章,还有一个名字。
正此时,外侧有人来报——腊月回来了。
沈凌揣着心事将手札、族谱和摞在一起的信件一并拿起,又匆匆去了雾天阁。
这厢,腊月才回院中不久,知道沈凌要见她,她也没有急着回屋,便坐在院子中央的石桌边安静等候,不多时便见沈凌走入。腊月展出微笑,上前问道:“不知大人找我是为何事?”
“腊月。”沈凌放下手中反复翻了许久的东西,目不转睛注视着腊月,道:“带我去见你的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