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台深深。
最深处的院落里,梅树下的石桌上,摆着一局未下完的残棋。
刑台掌事告知应离阔在麟德殿前发生的一切之后,他愣了许久。
落棋无悔,成王败寇。可那一刻,他的心里涌上一股极度的不甘和悔恨。
十一是一个女人,他的十一竟然是一个女人!
他回忆起十六年间与她朝夕相处的日日夜夜。那么多次,他在她身侧和衣而眠;那么多次,他和她近在咫尺。倘若他莽撞那么一次,恰好在营中撞破她的女子身份……
乔迟,十一,是不是就会永远属于他?
就差那么一点,只差那么一点!她的一切,包括她自己,全都理所当然的属于他。
可惜那么多年,他敬她战功赫赫、畏她城府深沉,不敢逾越哪怕一步。
真后悔啊,可惜一切都晚了。
他还在守着这局残棋,却再也无人可与他对弈。
风吹枝晃,落梅如雪,恍惚间,他仿佛再次听到那人的声音:
“踏过这道门槛,你便是九五至尊。苍茫天地是你的疆土,万千黎民都是你的子民。做个好皇帝……”
“愿陛下千秋万岁,开万世太平。”
院中月光如水,他伸出手,无论怎么接,无论握得多紧,冰凉的月光总会从他的指缝间流走。
抓不住,怎么都抓不住。
为什么总是抓不住啊!
他真想,与她下完这一局残棋……
大奉以南,万象国,国师府里。
国师杨大人躺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唇角还挂着惺忪的笑。
他的梦中,乔迟变成了女人,被大奉新帝嫁来万象和亲。
送亲的轿子看似要将她送往傩神寺,转个弯就往国师府抬。
“快快快,轻点儿!”他火急火燎的拉开国师府大门,催轿夫赶紧进来。
待轿夫放好了轿子,他又催他们离开,“滚滚滚,赶紧滚!”
院中人都走光了,他理了理衣襟,又清了清嗓子,装作一副老成稳重的国师样子,掀开轿帘,一屁股坐了进去,和乔迟甜甜蜜蜜的挤在一起。
“你也有今日。如今你落到我手里,看我怎么收拾你!”杨启蛰恶声恶气的说着,一把将盖头掀开。
盖头下是一团光晕,光晕里是乔迟年轻时的那张脸,冷峻、疏离、英气。
她看着他,没有说话,他却臊红了脸。
“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男人,我要约法三章。”
“第一,我在上面。”
“第一,你要叫我叔父。”
“第三,我亲你的时候,不准动手,更不准动舌头!”
说完这一堆要求,他问道:“听懂了吗?”
乔迟看着他,微笑点头。
见她这样,杨启蛰贼心大起,试探着说:“我亲了。”
“我亲了,我真
亲了……”
“我亲过来了……”
他越靠越近。
她没有躲,他顺利的吻上了她的唇角……
被玉腰奴唤醒的时候,杨启蛰的脸上还带着恍惚的笑意。
听到乔迟是个女人这个消息时,他甚至怀疑自己仍在梦中,可还来不及高兴,探子就告诉他,她重病垂死。
重病?垂死?
这两个词无论怎样都无法和乔迟联系上,饶是如此,杨启蛰依然心中慌乱。他令人快速备马,带着一小批部下启程赶往大奉盛京。
会遇到陷阱吗?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倘若不去见她,他一辈子都会过不去。
一行人在夜色中纵马疾行,即将赶到万象国与大奉的交界时,又有一个探子赶回,禀告他:乔迟已死。
杨启蛰愣了很久,大骂道:“胡说八道!纵使我死了她也不会死!”
乔迟神通广大、通天彻地,怎么会说死就死呢?
他不信,一点都不信,一定是消息有误!
“国师大人,这是赤燕暗部密信,情况属实,千真万确。”探子回禀道。
杨启蛰下了马,颤着手接过探子呈上来的密信,快速展开一看,那上面只有四个字:乔迟身死。
耳畔的风好像停了下来,天地之间一片寂静,静得可怕。
他望向远方,远山绵延无尽,一条大江平静地流淌,倒映着破碎的月亮。
密信从他手中脱离,飘飘扬扬,飞落大江。
他以为他原谅了一切,原谅了杀父之仇,原谅了灭国之恨,一切就能重新来过。他以为她和他虽然相隔万里,但只要他持之以恒的吸引她的注意,他们最后总会在一起。
他什么都不在意,她是男是女不在意,他在上面下面都可以商量。
他什么都可以妥协,她却要这样折磨他,折磨他一辈子!
“把你藏到没人找到的地方。”
“……只有你我的跳月礼,重复三万六千场。”
“朝朝暮暮,与我相爱……”
……
耳畔响起她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像海浪一样将他包围。
他浑身无力,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玉腰奴适时扶住他,让他得以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