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奚盈盈拒绝得干脆:“给人胡乱配冥婚是会折寿的,贫道年纪太轻,还想多活几年。”
……
宾客散尽,宁一娘被关进了柴房,门锁刚刚拴上,几个婆子立刻一拥而上,侍立在旁,逼得她动弹不得。
这屋子原是犯了事的婢仆挨笞受训的地方,已经许久未有人居住了,窗牖钉得死紧,浑不透气,连只焦螟都飞不进来。
子夜亥时刚过,明月升至天幕,满如银盘,映月斜照入室,被切割成大小不等的晦光。
宁一娘抱膝将身子蜷成一团,咬得下唇印痕微微泛白。
适才无人,她壮着胆子走到棺椁前偷偷看了一眼。
郑三郎身穿爵弁,遗容方严,那张年少俊朗的面庞与生人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盛装之下皮肉皆已溃烂,手上更无一处完肤。
她到底年纪尚小,见到此等情形,吓得花容失色,一下子跌坐在地。
侍娘闻声赶来,扶着她到喜床上坐好,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安慰话,叹口气,默默走远。
宁一娘只能忍着恐惧暗暗垂泪,若不是百子帐内监视的人实在太多,她非一头磕死不可。
“娘子莫要想着自寻短见,你这身子,得留着与郎君共度春宵才是。”
覃喜娘走了过来,拍拍手,几个婆子手捧漆盘鱼贯而入。
宁一娘连连后退,背靠一面死角,却又退无可退。
“你……别过来……”
婆子走近,把托盘摆在宁一娘面前,捧上盛着的琉璃盏,递过去,一股醉人的气味霎时扑鼻而来。
“合卺酒。”覃喜娘笑得妩媚,“一生只此一杯,喝了,也能少些痛苦。”
宁一娘不肯屈就,盯着大门的方向,足下发力,拼了命得想为自己博一条生路。
只是,天不遂人愿。
隐于暗处的护卫纵身跃来,擒住她,抬臂一推,把她塞回房内。
宁一娘摔得狼狈,心知再无退路,奔溃到了极点,彻底瘫软下去。
婆子欺身过来,掐住她的下颌,猛一用力,一娘脸颊立刻挤得凹陷下去。
酒液倾倒而下,灌入口中,一半顺着咽喉滚落进腹,更多的则随着宁一娘的挣扎,大半撒在了地上。
宁一娘偏过头,“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婆子气急败坏,几番威逼利诱,俯在她的耳边,咬牙胁迫道:
“小娘子,老实点。今夜你若不吃点苦头,来日,则是你阿爷替你吃尽苦头。”
“放过我阿爷,求你……”告饶之词从齿间艰难溢出,宁一娘跪坐下去,移目看向覃喜娘。
覃喜娘轻抚额间花钿,在宁一娘面前半蹲下来,温柔替她拭去嘴角的残渍:“你听话,宁府定会安然无恙。”
女人身着宽领大袖六幅郁金裙,起身时巾披曳过地面,其上蝶鸟花卉纹饰隐隐若显。
她摆摆手,示意左右下人:“饮完了,动手吧。”
婆子再度俯身,捏住宁一娘的下巴,抽出不知从哪儿来的一卷布帛,死死摁住她的唇瓣。
一枚银针,一卷绣线,堵住嘴,到了阎王跟前也开不了口。
……
达奚盈盈连夜驾车驶回丰邑坊,疾步入到房中,洗漱过后,翻身上榻。
闭上眼,是最后离府前,溜去青庐帐外偷看宁一娘的画面。
这个刚成婚即要守寡的小新妇,睁着一双恐惧的大眼,怯怯不安地看着往来贺礼的亲眷,手指不停地绞着衣角,眉间是挥之不去的绝望。
她许是怕极了,连侍婢不小心撒了一点酒水在腿心,也不敢出言声张,只低着头,反复揪着翟衣,露出一截裙裳下摆贴身穿着的丧服……
达奚盈盈昏昏沉沉,翻了个身,很快入梦。
梦里各种画面相互交织,大多是些零散的片段,如蒙云雾,走马观花般一一从脑海闪过。
初入凶肆,与鬼祟缠斗。
冒险犯夜,遇到同为追踪妖物而来的少年郡王。
接着画面一转,是店里廊庑后面并排摆放的两具棺椁。
覃喜娘慵懒的嗓音响起:夫人差我来问,定制的那几样东西,筹备得如何了?
武夫人独子逝世,从郝家订了两具棺椁,还有大量的陪葬明器。
绝望的新娘。
棺椁。
两具。
……
达奚盈盈猛然惊醒。
屋内罗帐低垂,锦书零乱。[1]
她起身下榻,推开轩窗,遥望东方天际,又想起离去时,宁一娘最后看她的那一眼。
那呆滞的目光,浑浊的眼神,分明是一心想要寻死的绝望。
达奚盈盈忽然想起了什么,匆匆洗漱换好道袍。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辰还早,她走去崔淼所住的外间耳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