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渐西沉,一行人才寻至一处开阔地休整。
季沉一经自家祖宗高抬贵手放过,便没骨头似的蹲在树下,一动也不想动了。
“明日继续啊小季,今日练得甚好,”叶白衣笑呵呵坐在一旁,径直把过季沉腕脉,探了数息才道,“照这样下去,再跑个百里也就好得差不离了,小季,高不高兴?”
“嗯嗯,高兴死了。”
死了算了。
季沉嘴里含含糊糊应着,心里盘算着自己在叶白衣手底下讨生活还能活多久。
这般摧残,还是病死比较舒服。
或许过不了多久,闲置在越州竹林的那顶空棺材便能派上用场了。
季沉这头盘算着,顿感前路飘渺无望。
不经意转头看向张成岭,却发现张成岭也在双目呆滞地放空出神。
有周子舒这般心黑手狠的好师父,徒儿自然好过不到哪里去。
叶白衣良心未泯或能允季沉休憩一时二刻,张成岭却是得了周子舒的严令练功一刻不停。
季沉瞧着张成岭脱力在地上摊开,可可怜怜的。
两双同样心如死灰的眼睛一经视线相撞,映射出不言而喻的同病相怜。
还是死了吧,季沉的脑子转得有气无力。
“老温,陪我去找点吃的。”周子舒拴好龙孝,转向温客行。
“阿絮先歇歇,我去就行,”温客行怎么肯叫周子舒辛苦操劳,随即吩咐起了张成岭,“孝顺徒弟,跟我去弄点吃的。”
张成岭累得只能发出气声,讨饶道:“温叔,我连小拇指都动弹不得了。”
“成岭不许去,成岭还要练功。”
无情严师,这很周子舒。
“师父!”
张成岭吓出了颤音,脸色霎时变得比季沉还要苍白三分。
心软如周子舒,在教导徒弟时也会冷硬无情,“昨日我教你的那招有凤来仪,晚饭前再给我练五百遍。”
“咳咳——”季沉正在扣树皮的手猛然一抖,指甲盖险些被掀翻了去。
这才是周子舒的真面目吧,有一种不顾人死活的严师风范。
当年被摧残的是秦九霄,命大地在周子舒手里平安长大。
如今换了张成岭,也不知道颤颤巍巍地能长成什么样子。
张成岭眼底彻底失去了神采,唉声叹气爬起来练功。
叶白衣悠闲自得盘膝树下,使唤起温客行毫不客气,“钓两尾鱼回来,晚上我要喝鱼汤。”
“我还想喝老怪物汤呢,你怎么不把自己炖了?”
温客行不服不忿叉起腰,张口便回敬叶白衣,转身便走。
“臭小子,”叶白衣一石子扔过去,冲着温客行背影笑骂,“叫你嚣张。”
温客行与周子舒离开,树林中只剩下张成岭一招一式带来的风声。
“有凤来仪”一式季沉不是没见过,不论是当年的秦老庄主,还是小一辈的周子舒与秦九霄,此式皆行云流水般赏心悦目。
传到了张成岭这一代,怎的便行得如此……难以入眼。
像极了昔年巫童府中的狗熊学舞姬跳舞。
“成岭啊,”季沉斟酌着字句,尽量不去伤了小孩的自信心,“你师父的有凤来仪,好像与你有些不同之处……”
张成岭气喘吁吁停下,困惑挠头,“可是师父就是这样教我的呀。”
“……那、那便继续吧。”季沉咽下了话头。
叶白衣在一旁倒是直言不讳,毫不掩饰地嫌弃,“真丑。”
张成岭依旧在认认真真地修习这歪歪扭扭的有凤来仪,一招一式虽然丑,但也全然无错。
良久,叶白衣感受到了身侧经久不散的视线,终于忍无可忍弹了个脑门,“小季你怎么老是盯着我看。”
季沉面带唏嘘,诚挚地看着叶白衣,“祖宗您人真好。”
“……”叶白衣默了片刻,“你病得都开始说胡话了?”
有时候叶白衣还挺有自知之明。
“发自肺腑,真心话。”
“那你倒说说,祖宗好在哪?”叶白衣挑眉道。
季沉指着挥汗如雨的张成岭,“好在没往死里整我,没叫我死命加练。”
比周子舒这个黑心师父仁慈多了。
叶白衣就知道季沉嘴里不存什么好话,忍住手痒想要打人的冲动,看着她羸弱的痨病鬼模样心底直犯念叨。
这不是容炫那小子,容易被打死,打不得,打不得。
当即没好气白了季沉一眼,“你祖宗我会的身法也不少,你若羡慕那傻小子,我也教你几招,练上他个五百一千遍?”
“我怎么好偷师祖宗的不传绝学,还是……”季沉话在嘴里转了个弯,笑道,“您还是趁早找个祖奶奶,也好一身绝学后继有人。”